夏日的长安,在吕布返回弘农后,似乎连空气都舒缓了几分。但未央宫依旧巍峨,朝廷的运转在贾诩的坐镇下,有条不紊。这一日,一队打着荆州旗帜、装载着丰厚礼物的车马,缓缓驶入了长安城,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使者是荆州名士,出身蒯家的蒯良。他举止从容,谈吐风雅,代表着刘表那套以文驭武的荆州风格。觐见天子的仪式庄重而繁琐,蒯良奉上刘表精心准备的贡礼——皆是荆州特产的上好锦缎、珍稀药材、以及一批珍贵的典籍,言辞恳切,表达了对汉室的忠诚和对天子重归旧都的祝贺。
端坐在龙椅上的刘协,面色平静地接受了贡礼,说了些勉励刘表“镇守南疆、拱卫社稷”的套话。整个过程,如同演练过无数遍的戏剧,双方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礼仪。
然而,真正的戏码,发生在觐见之后。蒯良并未立即离开长安,而是依循惯例,拜访了实际掌控朝局的尚书令贾诩。
贾诩在官署中接待了蒯良。厅堂布置得素雅简洁,一如贾诩其人,看似平淡无奇,却透着深不可测的意味。双方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清茶。
“久闻文和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蒯良率先开口,语气谦和,“景升公(刘表)时常提及,先生乃国之栋梁,如今辅佐温侯,安定关中,迎奉天子,功在社稷。”
贾诩微微欠身,脸上是惯常的、看不出喜怒的淡然笑容:“蒯先生过誉了。诩才疏学浅,唯尽本分而已。景升公坐镇荆州,保境安民,使南方免受战火涂炭,才是真正的功德无量。”
一番毫无营养的互相吹捧后,话题逐渐引向深处。蒯良轻叹一声,面露忧色:“如今天下纷扰,诸侯并起,天子虽归旧都,然四方不宁,实堪忧虑。景升公心系朝廷,每每思及,寝食难安。尤其近来,荆襄之地颇有些不安分的流言……”
贾诩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不动声色地问:“哦?不知是何流言,竟能让景升公忧心?”
蒯良目光微凝,压低了声音:“有传言说,温侯……有意整合司隶之后,下一步便要效仿光武旧事,南下荆襄,以图帝业根基。此外,还有传闻,说曹兖州那边,似乎也对荆州有些……想法。当然,此等无稽之谈,景升公自是不信,但人言可畏,难免扰动地方安宁。故特遣在下前来,一来朝贺天子,二来也是想向文和先生请教,以安荆襄士民之心。”
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既点明了来自吕布和曹操两方面的“威胁”传闻,尤其是将曹操的野心也模糊地牵扯进来,增加可信度,又将刘表置于一个被动担忧、渴望澄清的位置,试探的意图包裹在忧国忧民的外衣之下。
贾诩心中冷笑,他对这类外交辞令和试探早已司空见惯。这显然是曹操“破合势,导相争”之策的延续,意图离间吕布与刘表。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无奈:“竟有此事?唉,真是三人成虎,积毁销骨啊。”
他看向蒯良,语气诚恳:“蒯先生,请务必转告景升公,此等流言,切莫轻信。温侯自迎奉天子以来,夙兴夜寐,所思所想,无外乎如何安抚关中流民,恢复司隶生机,整饬兵马以卫天子。关中经历董卓、李郭之乱,十室九空,百废待兴,温侯纵有心,亦无力南顾。至于南下荆襄之说,更是无稽之谈。景升公乃汉室宗亲,镇守荆州,政通人和,温侯素来敬重,岂会有觊觎之心?”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曹兖州……其心思,诩不便妄加揣测。但据诩所知,曹兖州眼下正忙于巩固兖豫,应对袁本初之势,恐怕也无力他图。这些流言,多半是某些居心叵测之徒,欲搅乱局势,从中渔利。景升公明察秋毫,定能洞悉其奸。”
贾诩的回答,滴水不漏。首先强调吕布内部事务繁忙,无力南下,示敌以弱;其次抬高刘表身份,表达“敬重”,消除直接敌意;最后将流言归结为“居心叵测之徒”的阴谋,暗示曹操可能就是那个搅局者,既撇清了自己,又反将一军。
蒯良仔细听着,试图从贾诩的表情和语气中找出破绽,但对方始终平静如水,言辞恳切,仿佛说的全是事实。他沉吟片刻,又道:“有文和先生此言,景升公想必可以安心了。只是……如今朝廷初定,四方观望,若欲真正安定天下,不知温侯与文和先生,可有长远之策?荆州虽僻远,亦愿为朝廷效力。”
这是进一步的试探,想知道吕布集团未来的战略方向。
贾诩微微一笑,笑容高深莫测:“长远之策,自有天子与温侯筹谋。当前首要,便是稳固根基,与民休息。至于荆州,景升公的忠心,天子与温侯俱已知晓。如今江淮有袁术桀骜,北方袁绍势大,朝廷正需景升公这等柱石之臣,稳守南方,互为奥援。若天下有变,荆襄精锐,自当为王前驱,共扶汉室。”
他画了一张“共扶汉室”的大饼,将刘表纳入未来的战略蓝图,但却没有给出任何具体承诺,反而强调刘表当前的责任是“稳守南方”,实际上默认了现状,暗示其不要轻举妄动。同时,也埋下了一个“若天下有变”的伏笔,留下了未来合作或利用的空间。
蒯良闻言,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实质信息,贾诩此人,深谙韬光养晦之道。他起身拱手:“文和先生一席话,令人茅塞顿开。良必当原话转告景升公。愿朝廷日益昌明,温侯早日平定关中,则天下幸甚。”
送走蒯良后,贾诩独自在厅中静坐片刻,提笔写下一封密信,将荆州使者前来试探及自己的应对之策,详细禀报已返回弘农的吕布。信中最后写道:“……刘表心疑,乃曹操流言所惑,然其性迟疑,必不敢先动。诩已虚与委蛇,暂稳其心。主公可安心经营关中,待其内固,观天下之势而动。”
写完信,用火漆封好,命心腹快马送往弘农。贾诩走到窗边,望着南方荆州的方向,目光幽深。刘表这头卧虎,暂时被安抚住了,但南方的隐患,并未真正消除。未来的棋局,还需要更多的耐心和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