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郡,怀县。
陈宫总揽政务,大刀阔斧地整顿内部,如同给一部生锈的机器添加润滑、更换零件,使其重新焕发效率。而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另一张更为隐秘的网,也在李肃的手中悄然编织、收紧。
郡守府旁,一处不起眼的院落成了李肃临时的“公廨”。这里没有堆积如山的公文,只有零星几个神色精干、行动敏捷的汉子进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政务繁忙的、特有的警惕与压抑。
李肃很享受现在这份差事。相比于在吕布身边时刻担心被清算,或是出使各方虚与委蛇,这种隐藏在幕后,执掌情报、侦缉、反谍的权柄,更符合他的天性——审时度势,洞察人心,于阴微处发力。
此刻,他正听着一名手下低声汇报。此人作贩夫打扮,眼神却锐利如鹰。
“…头儿,查清楚了。城南那家新开的酒肆,掌柜的是陈留口音,但伙计里有个家伙,手上虎口有厚茧,分明是常年练刀射箭留下的。他们后院时常有陌生面孔夜间出入,送的酒水却不见多。”探子语速很快,条理清晰。
“陈留…”李肃眯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陈留是张邈的老家,也是曹操势力影响颇深的地方。“继续盯死。查清那些夜间出入者的身份,有无携带信件物品。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探子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另一名手下紧接着进来,汇报的是另一条线:“李司马,您让我们重点盯着的那几个杨丑旧部,其中一个叫胡三的,昨日告假出城,说是回乡探母。我们的人远远跟着,发现他并未出郡,反而绕道去了沁水方向的一处偏僻庄子,逗留了半个时辰才出来。那庄子…似乎与冀州方面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
“冀州?袁本初?”李肃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杨丑死了,线还没断干净?有点意思。那个庄子,摸清楚底细。胡三…等他回来,找个由头扣下,我来亲自问问。”
“是!”
手下刚走,又有人送来一份从黄河渡口截获的可疑信件。信件内容看似寻常家书,但用的隐语和书写格式,却与之前抓获的曹军细作所用如出一辙。李肃拿着信件对着灯光仔细察看半晌,又嗅了嗅墨迹,冷笑更甚:“又是兖州来的老鼠。破译出来,看看这次又送了些什么‘家常’回去。”
他手下自有懂得破解密信之人。很快,内容便被译出:汇报了河内郡近期粮草调配的大致方向、怀县城防加固的进度、以及陈宫近日频繁接见郡内士族的情况。
消息不算特别核心,但已足够敏锐。李肃立刻将译文抄录一份,准备稍后呈送陈宫和张扬。
处理完这些,李肃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河内郡的粗略地图,上面已经被他用各种只有自己才懂的符号,标记了许多点和线。哪些地方加强了盘查,哪些地方发现了可疑踪迹,哪些是需要重点监控的家族或人物…一张无形的监控网络,正以怀县为中心,向整个河内郡蔓延。
他的工作不仅仅是抓几个细作那么简单。更要通过这些零散的信息,拼凑出敌人(主要是曹操,也可能包括袁绍)的意图和行动计划,提前预警,甚至反向布置陷阱。
陈宫给予他极大的支持和权限,张扬也深知此事关乎河内存亡,全力配合。这让他得以调动郡内部分巡防兵力配合行动,效率大增。
“曹操…荀彧…程昱…”李肃低声念叨着这几个名字,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你们往河内派了多少探子?又许下了多少赏格?可惜啊,这河内,如今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他深知,随着徐州战事胶着,兖州内部暗流涌动,曹操对河内、对吕布的警惕和渗透只会越来越强。他的工作,也必将越来越危险和繁忙。
但这正是他李肃的价值所在。吕布需要一把藏在暗处的刀,需要一双能看清迷雾的眼睛。而他,恰好擅长此道。只要他能持续不断地提供价值,就能在这位新主子的麾下,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位置,甚至…重新获得权力。
一名亲信端来饭食,简单的小菜和粟米饭。李肃狼吞虎咽地吃完,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接下来的布控上。他需要安排人手,加强对通往兖州各条小路的监控;需要设法物色几个能够反向渗透进入兖州的情报人员;还需要梳理近期所有可疑线索,看看能否找到那个可能隐藏在更深处的“大鱼”。
夜幕降临,怀县城内灯火渐次亮起。陈宫的公廨依旧亮着,处理着永无止境的政务;郡守府内,张扬或许正在宴请本地豪强,维系着表面的平静。
而李肃所在的这座小院,却如同潜伏在夜色中的蜘蛛,继续无声地编织着它的网,等待着自投罗网的飞蛾,或者…更强大的猎物。
河内的夜,因这无声的较量,而显得格外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