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颇具乡土风味、分量十足的晚餐,在佑天寺父亲热情劝酒,玖克以“不善饮酒”为由,只浅酌了一小杯和斑偶尔从房间门缝里投射出的目光中结束了。
杯盘狼藉,氛围却因酒和家常闲聊而显得松快了不少。
玖克很自然地起身,准备帮忙收拾碗筷。
若麦也默契地跟着站起来,两人刚要端起盘子走向厨房,却被动作更快的佑天寺妈妈拦住了。“哎呀呀,这种活儿怎么能让客人和刚回家的崽崽做!”
妈妈利落地接过玖克手里的盘子,脸上带着笑容,同时用眼神示意若麦,“小麦,你带玖克老师去休息吧,坐了一天车肯定累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半推着两人走向走廊深处若麦的房间,嘴里还念叨着:“家里地方小,平时也没预备客房,真是不好意思啊玖克老师,今晚只能委屈您和若麦凑合一下了。
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被褥都是干净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图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玖克和若麦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妈妈已经眼疾手快地拉开了若麦房间的障子门,轻轻将他们二人塞了进去,然后“哗啦”一声将门拉上,门外甚至还传来她刻意提高的、带着笑意的叮嘱:“早点休息哦。”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一间典型的和式少女房间,面积不大,但整洁温馨。
墙上还贴着一些褪了色的乐队海报和若麦学生时代获得的小红花,书架上塞满了书籍和旧课本,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与若麦身上相似的馨香,还有一种久未住人的、淡淡的尘封感。
玖克和若麦站在房间中央,面面相觑。窗外是沉沉的乡村夜色,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火和隐隐的虫鸣。
片刻的沉默后,玖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向身旁脸颊已经开始轻微泛红的若麦,故意压低了声音,用那种带着戏谑和探究的语气,轻轻唤了一声:
“崽崽?”
刚才在饭桌上被调侃时还能强作镇定的若麦,此刻被玖克用这种超绝麦霸音叫出这个乳名,防御瞬间土崩瓦解。
“停——”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小动物哀鸣的声音,整个人像是被烫到一样,瞬间破功。
她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捂住自己通红发烫的脸,连白皙的脖颈和耳尖都染上了鲜艳的绯色。
她不敢看玖克,像只受惊的兔子,慌不择路地转身,一头躲进了窗户边厚重的、带着小碎花图案的窗帘后面,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只留下窗帘布一阵剧烈的晃动。
玖克站在原地,看着那团鼓鼓囊囊、还在微微颤抖的窗帘,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恶作剧得逞般的愉悦。
我终于找到了能让这位平日里活泼外向社牛大喵老师瞬间害羞到缩成一团的终极暗语。
他努力憋着笑,肩膀微微耸动,迈步朝窗帘走去。伸出手,捏住窗帘的一角,然后——唰啦一下,轻轻掀开。
窗帘后,若麦正蜷缩着身子,双手捂着脸,只从指缝里露出一双水润润的、羞恼交加的眼睛。
暖黄的灯光照在她绯红的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不准……不准在这里喊!若禾就在隔壁的!”她透过指缝,对着玖克发了一个毫无威慑力、反而更显娇羞的白眼,声音闷闷的,带着抗议。
玖克看着她这副模样,觉得有趣极了,故意继续逗她:“哦?原来我们天不怕地不怕、在台上能嗨翻全场的喵梦也会有露出这么害臊表情的时候啊?”
他俯身,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恶魔般的诱惑,“你……也不想让你的那些粉丝知道,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在家里的乳名是崽崽吧?”
只见若麦捂着脸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脸上虽然还带着红晕,但那双眼睛里的羞赧却以惊人的速度褪去,转而亮起一种狡黠的、如同发现了猎物破绽般的锐利光芒。
她忽然动了!
在玖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若麦已经从窗帘后猛地探出身,双手用力抓住玖克的衣襟,借助身体的冲劲和玖克略微前倾的姿势,将他整个人向后一带,直接按倒在了铺着柔软被褥的榻榻米床铺上!
“咚!”一声闷响。
玖克仰面倒在床上,有些错愕地看着瞬间反客为主、跨坐在他身上的若麦。
若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哪还有半分刚才的羞涩?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恶魔得逞般的、混合着得意和侵略性的笑容。
她俯下身,双手撑在玖克脑袋两侧,紫色刘海垂落下来,搔刮着他的脸颊。
“终于——上当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睛亮得惊人,“我就是故意装出那副羞耻到不行的样子,让玖克君你放下戒备,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然后……”
她脸上笑容扩大,“然后就可以像现在这样,为所欲为了!”
说完,她不等玖克回应,直接低下头,对着玖克的嘴唇就是一顿毫无章法、却热情无比的猛亲,像只终于捕获了心心念念猎物的小猫,急切地想要留下自己的印记。
“唔……!”玖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大脑空白了一瞬,但随即,一股更大的笑意从胸腔里涌了上来。
他并没有反抗,反而任由她施为,只是在她亲吻的间隙,努力调整呼吸,脸上露出了那种极力忍耐但终究失败了的、类似于经典大力王表情的憋笑神情。
等若麦亲够了,气喘吁吁地稍微抬起身,用“看你还敢不敢调侃我”的眼神瞪着他时,玖克才终于能顺畅呼吸。
他看着身上脸颊绯红,这次是因为激动和缺氧、眼神却亮得耀眼的女孩,慢悠悠地、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平静语调,再次开口:
“嗯……”他像是在认真评价,“我家崽崽真棒。”
隔壁传来一声少女的偷笑。
若麦脸上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的绯红,瞬间席卷了她的整张脸,甚至蔓延到了锁骨。
“玖克君——!!!”她发出一声羞愤的尖叫,再也维持不住狩猎者的游刃有余,扑上去对着玖克就是一通毫无杀伤力的猫猫拳捶打,“不许叫了!不许再叫了!”
玖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轻松地格挡着若麦的羞恼攻击。
“崽崽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哇呀呀呀呀,我顶死你玖克君!”
“崽崽别别别!”
两人很快在柔软的床铺上滚作一团,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打闹起来。
若麦试图去捂他的嘴,玖克则灵活地躲闪,偶尔反击,去挠她的痒痒肉。
房间里充满了压低的笑声、轻微的喘息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客厅里,电视上播放着无关紧要的夜间节目,音量被调得很低。
佑天寺妈妈手里拿着织了一半的毛线,针脚却有些心不在焉。
佑天寺爸爸则慢悠悠地喝着饭后茶,耳朵却不自觉地竖着,朝向走廊深处女儿房间的方向。
起初是两人的说话声,然后,似乎有压低的笑声,还有布料摩擦的细微响动,间或夹杂着若麦一声半娇嗔半欢快的短促惊呼,以及玖克那莫名带着愉悦感的玩笑回应。
这些声音透过并不完全隔音的传统木造墙壁和纸门,模糊地传到客厅,拼凑出一幅无需亲眼目睹便能心领神会的画面——
年轻情侣间亲昵的打闹与调情,自然,鲜活,充满了毫无防备的轻松感。
佑天寺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才真正松弛下来,化作安心,欣慰。
爸爸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向妈妈那边倾了倾,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满意:“这下算是真的放心了。不是临时拉来应付我们的出租男友。
真希望明天若麦就能和这位玖克先生把婚结了,然后就可以美美抱孙子了。”
妈妈手里的毛线针停了下来,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他:“这么快就看上了?我记得你以前虽然一样客气,但其实最讨厌那些装腔作势、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知识分子。
经常说那些去外地读书的年轻人回趟老家恨不得用消毒水擦三遍地,说话拐弯抹角,听他们讲道理比下地干活还累。”
爸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示意妈妈回卧室说话。
两人轻手轻脚地回到主卧,拉上门,将电视的声音彻底隔绝在外。
昏黄的床头灯下,爸爸没有躺下,而是坐在榻榻米边缘,望着窗外的夜色,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感慨:
“不一样。”他重复道,“若麦带回来的这位玖克先生,不一样。”
“我以前讨厌的是那股酸腐气,不是知识本身。
知识它其实就是权力啊。跟有知识的人打交道,很多时候就是在跟权力打交道,能舒服才怪。
在他们面前,你很容易就知道自己不如对方,你那些小心思、小算盘,甚至你觉得自己挺聪明的想法,在对方面前,你的矫情,你的……嗯,用城里话怎么说来着,对,‘愚蠢’,都好像被人一览无余。那种感觉,不好受。”
他回忆起某些并不愉快的经历,摇了摇头。
“但玖克先生……”他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很特殊。他可能不是什么正经八百坐在教室里教书的教学型老师,但我看得出来,他一定上过很好的大学,肚子里有真东西,没有那种‘自以为是’。”
爸爸开始细数晚上的观察:
“吃饭的时候,斑那小子的行为其实是很不礼貌的,换个别有点架子的老师或者城里人,就算不说教,脸色肯定也不好看。
但玖克先生不仅没在意,还顺着斑的话,说‘小孩子中二很正常’,轻轻巧巧就带过去了,给了斑台阶下,也没让我们大人难堪。”
“还有我们俩,”爸爸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吃饭时喝了点酒,有点忘形,拉着他玩一些老掉牙的梗,他自己不怎么说话,却听得挺认真,偶尔接一两句,还能接到点子上,像是真的在跟我们一起玩,而不是敷衍或者看笑话。”
“我当时心里还想,”佑天寺爸爸的语气变得深沉,“这年轻人,是不是太会做人了?
是不是故意在我们面前装大度、装随和?毕竟,若麦带他回来见父母,他表现好点也是应该的。”
“可是……”爸爸话锋一转,指了指若麦房间的方向,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刚才听到他俩在房间里那些玩笑……那可不是能装出来的。
那是真的放松,真的高兴,如果他对若麦不是真心的,对我们这个家不是真的接受,他没必要,也装不出那种完全放下戒备的打闹声。”
爸爸总结道,语气充满了肯定:
“所以我才说,他不一样。他身上没有那些出村去读了几年书、见了点世面后回来就自觉高人一等的傲慢感。
他对我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没有偏见,是真正的、平等的尊重。这种尊重,不是嘴上说说,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
这样人品、气度、对若麦又好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更别说若麦那丫头眼睛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欢喜藏都藏不住。我巴不得他们明天就去把手续办了!”
妈妈一直安静地听着,手里的毛线针又缓缓动了起来,织了几针,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所以说,也怪不了若禾那丫头会动心。玖克先生这样的,太……‘完美’了。
对长辈恭敬又不卑微,对小辈宽容又有趣,对若麦更是没得说。谁看着都觉得心里妥帖。”
爸爸听出了妻子话里的弦外之音,脸上的喜色稍微收敛了一些,眉头微蹙:“别暗示我了。若禾那点心思我当爹的能看不出来?”
摇了摇头,“再看吧。这事儿,急不得,也乱不得。”
他掰着手指分析:“首先,咱们俩,还有她妈妈你,得先顶住乡里乡亲可能有的闲言碎语——姐姐的男朋友,妹妹也喜欢,这传出去不好听。但这还是其次。”
“关键是,得若麦自己同意。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们觉得再好,若麦不点头,一切都是空话。”
“然后,还得看玖克先生自己的意思。他对若麦如何,我们看到了。但对若禾……”
爸爸回想起饭桌上玖克对若禾那种保持距离的应对,以及刚才房间里只传来他和若麦的玩闹声,“他明显只是把她当小孩子,当妹妹。界限划得很清楚。”
爸爸躺了下来,望着天花板:“所以啊别想那么多。若禾那丫头,多半是单相思,一阵风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支持若麦,把握好玖克先生这个难得的好女婿。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妈妈不再说话,只是手中的毛线针穿梭得更快了,嗒嗒的轻响在安静的卧室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