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石门缓缓开启,一线天光透入,照亮了门后那道静立的身影。
徐莽一直守在门外,如同一尊磐石雕塑。
在门开的刹那,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骤然一紧。
他看到周明走了出来。
先生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步伐依旧沉稳,但徐莽那已臻化劲小成的敏锐感知,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不是虚弱,也不是疲惫,而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困顿。
仿佛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表面风平浪静,水下却暗流汹涌,彼此冲撞,无法汇聚成滔天巨浪。
这是……遇到了关隘?而且是连先生都感到棘手的关隘!
徐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周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忧虑,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声音淡然:“无妨,一点思虑罢了。”
话音未落,他已迈步而出,径直走向总办府最高处的望楼。
徐莽没有跟上去,他知道,先生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
他只是重新站回了静室门口,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却将整个总办府的动静都纳入了感知,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休想惊扰到望楼上的那个人。
望楼之上,朔风猎猎。
周明盘膝而坐,衣袂在风中翻飞。
他俯瞰着脚下这片由他一手缔造的土地,灯火连绵,从邵清县城一直延伸到远方星火主城的工地,宛如一条匍匐在大地上的火龙。
他缓缓闭上双眼,放开了对自己呼吸的刻意控制,任由其变得悠长而微弱,直至若有若无。
他的心神,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洗髓境圆满,他的骨髓造血机能已经旺盛到了凡俗认知的极点,气血在体内奔腾不息,如长江大河,精力无穷无尽。
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那奔腾的大河之上,横亘着一层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天花板”。
这便是洗髓与换血之间的天堑。
一步之遥,却是生命层次的鸿沟。
他回想起方才在静室中的推演,那条引动天地灵机,强行冲关的道路,其尽头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灵气暴动与毁灭。
那是一条死路。
强行推门,门后是深渊。
“既然不能强行破壁,那便……绕过去。”周明的心神一片空明。
他的意识不再局限于自身的躯壳,而是顺着一种玄之又玄的联系,无限地延伸出去。
【传道授业】!
刹那间,他的世界变了。
他“听”到了。
在城郊的秘密军营中,数千精锐士兵正在王镇国的严苛操练下,进行着气血共鸣的演练。
他们呼吸同步,劲力合一,一股凶煞、刚猛、铁血无情的“军煞之气”冲天而起,如同一头蛰伏的凶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他“看”到了。
在数十里外的星火主城工地上,数万劳工在“贡献换功法”的激励下,将工地变成了热火朝天的修炼场。
他们每一次挥锤,每一次挑担,都暗合着《肉身修炼法》的法门。
汗水与信念交织,一股坚韧不拔、改造山河的宏大信念,如地火般在广袤的工地上奔涌。
他“感”受到了。
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汇聚成一股清正浩然之气,开启民智,播撒文明。
武馆中,弟子们切磋琢磨,每一次对劲力的领悟,每一次瓶颈的突破,都化作智慧的火花。
万家灯火里,安居乐业的百姓心中升起的安宁、希望与感激,汇聚成一股温润平和的守护之力。
北上津门的李书文,一枪惊武林,那份破旧立新、审判时代的霸道枪意;
南下佛山的李瑞东,一脉定乾坤,那份以新法传道、重开天门的宗师气度……
所有的一切!
所有因他而改变的命运,所有因他而点燃的希望,所有因他而凝聚的意志,所有因他而诞生的力量……
在这一刻,都通过【传道授业】这道无形的桥梁,化作最纯粹、最本源的信息洪流,倒灌回他的识海!
这不是单纯的修炼感悟,这是由一个新生文明所凝聚而成的“势”!
是军威、是民心、是学风、是武运!
轰!
周明福至心灵,心中一片通明!
“我明白了……”
“我所求的,从来不是伟力归于我一人之身。”
“我所要的,是点燃文明之火,令其自我进化,薪火相传,永不熄灭!”
“这股由我亲手缔造的文明气运,这股众生意志汇聚而成的洪流,才是我真正的根基,才是我破关的……钥匙!”
他不再去思考如何撬动那狂暴而不可控的天地灵机。
他要引动的,是他自己的“势”!
《天地补身经》运转!
但这一次,周明观想的不再是自身的小天地与外界的大天地,而是将自身化作了一个核心,一个漩涡的中心!
他不再是从天地间被动地汲取灵气,而是主动地、霸道地牵引这股由他亲手缔造,由数十万生民意志所汇聚的“文明气运”!
他不再是将灵气转化为气血,而是将这股磅礴的“势”,作为一种至高无上的“信引”。
一种催化万物的“道火”,来点燃自己体内早已积蓄到极限的流浆气血,引导其进行最深层次的质变!
轰隆!
仿佛是响应他的意志,整个邵清、林河两县的天地,在这一刻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所有正在修炼的武者。
无论是军营里的士兵,还是工地的劳工。
无论是武馆的弟子,还是家中的普通人。
都骇然地发现,周围那原本还算充裕的天地灵气,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巨口瞬间吞噬,变得稀薄无比!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慌感,在每个人心中升起。
但下一刻,一股无法形容的宏大意志,从邵清总办府的方向降临,如天威,如神谕,笼罩了每一个人。
在这股意志面前,他们的恐慌瞬间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安全感,一股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是先生!”
无数人心中,同时浮现出这个念头。
而在邵清县城的上空,一幕足以载入史册的奇景正在发生。
以总办府的望楼为中心,方圆数十里内的天地灵气,被一股无可抗拒的伟力强行抽离,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大无比的灵气漩涡!
漩涡疯狂旋转,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将天边的云层都搅得粉碎,其核心处,灵气被压缩到了极致,散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璀璨光芒!
这已经不是引动灵气,这是在掠夺天地!
漩涡的中心,望楼之上,周明的身体,开始发出琉璃般的光彩。
他盘坐的身影变得模糊,仿佛要融入光中,皮肤之下,气血似乎在燃烧,透出暗红色的光芒。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碎裂声,从他体内响起。
那是旧有生命循环的枷锁,被彻底打碎的声音!
“噗!噗!噗!”
一缕缕漆黑如墨的粘稠液体,混杂着腥臭难闻的气味,从他周身的每一个毛孔中被强行逼出。
那是沉淀在他气血最深处,从前世到今生,所有积累的杂质、病灶、乃至生命信息中的糟粕。
旧血在燃烧,在消亡!
与此同时,一股全新的、充满了无尽生机的力量,从他那早已蜕变过一次的骨髓深处,疯狂地涌出!
如果说之前的流浆气血,是沉重而灵动的液态金属。
那么此刻新生的气血,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尊贵与神圣!
一缕淡淡的、宛如初升朝阳般的金色光辉,在他的血管中亮起,并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那金色越来越盛,越来越纯粹,仿佛流淌的不是气血,而是熔化的黄金!
换血!
以众生信念为火,以天地灵机为炉,以我身为鼎,焚尽凡俗血,铸就不朽躯!
这一刻,周明终于推开了那扇横亘在凡人与超凡之间的天门。
门后,不再是深渊。
而是一条通往无上神途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