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的决议,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表面的涟漪迅速扩散,但深处的暗流却开始重新汇聚、涌动。
方案通过了,秦宇轩保住了推动试点工作的主体框架和节奏,这无疑是他阶段性的胜利。但“补充核查”和“二次评估”这两顶“紧箍咒”也被戴在了头上,李政并未完全失败,他成功地将不确定性和制约的钉子楔了进来。
而孙老那张沉静的弃权票,更是在许多人心头投下了一抹难以忽视的阴影。
孙老,省政协主席,虽已退居二线,但资历极老,门生故旧遍布全省,其态度往往代表着一种超越具体议题的、更为悠远和持重的考量。他很少在常委会上明确表态,更极少投弃权票。这一次的弃权,绝非无的放矢。
会议结束后,省委宋书记特意与孙老并肩走在最后,低声交谈了几句,旁人无法听清内容,只看到宋书记神色凝重,孙老则依旧是那副平和淡然的样子。
秦宇轩回到办公室,方文谦早已等候在此,脸上带着按捺不住的振奋,但看到秦宇轩沉静如水的面色,又迅速冷静下来。
“省长,常委会的结果……”
“通过了,但有条件。”秦宇轩打断他,言简意赅地将补充核查和二次评估的要求说了一遍,最后,他顿了顿,补充道,“孙老,投了弃权票。”
方文谦脸上的喜色彻底褪去,换上了惊疑与凝重:“孙老他……这是什么意思?”孙老的弃权,在某些情况下,比明确的反对票更让人不安。它不表示反对,却清晰地表达了不赞同、不放心,这是一种保留态度的警示。
“意思就是,很多人心里其实并不踏实。”秦宇轩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陆续离开的常委座驾,“我们的方案,在程序和道理上站住了脚,但在‘人心’和‘观感’上,还没有赢得足够的信任。孙老的弃权,代表了相当一部分观望者的心态。”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方文谦:“所以,接下来的核查和评估,不容有失。这不仅仅是应对李政书记的监督,更是要打消像孙老这样的同志的疑虑,赢得更广泛的信任。”
“我明白!”方文谦挺直腰板,“省长,我们接下来具体怎么做?核查和评估的主导权……”
“主导权必须掌握在我们手里,至少是共享,绝不能让他们单方面操控。”秦宇轩斩钉截铁,“你立刻去做几件事。”
“第一,联系国内顶尖的‘金杜’或‘中伦’律师事务所,以及‘普华永道’或‘安永’会计师事务所,主动向监督小组和省委提出由他们联合组成第三方核查团队的建议。我们要把‘穿透式核查’的标准,拉到国内最专业的水平上来,避免人为设置模糊地带。”
“第二,‘二次评估’的专家名单,我们要抢先提出一个备选库,人选不仅限于国内,可以包括国际上该领域的华裔权威学者。同时,评估标准必须客观、量化,避免主观臆断。这件事,可以请科技厅老王通过他的学术网络协助。”
“第三,”秦宇轩压低声音,“你私下了解一下,孙老最近是否接触过关于基金或者‘锐进资本’、‘炎黄精材’方面的信息,是谁向他汇报的,又汇报了些什么。注意方式,要绝对稳妥。”
方文谦心领神会,这是要摸清弃权票背后的信息渠道和影响因素。“明白,我会谨慎处理。”
“还有,”秦宇轩叫住正要转身离去的方文谦,“‘炎黄精材’那边,郭岩博士和赵辉的状态怎么样?”
“暂时稳住了。郭博士展现了很强的领导力,赵辉也有所收敛。但根据反馈,龙腾资本那边并没有放弃,接触转入更隐蔽的地下状态了。”
“预料之中。”秦宇轩点点头,“告诉郭岩,省里的支持是坚定的,让他们团队专注于技术突破和后续的评估准备。只要他们自身过硬,外界的风雨,省里会帮他们挡着。”
方文谦离开后,秦宇轩独自在办公室里踱步。常委会的胜利只是打开了通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补充核查和二次评估,就像两场精心设计的考试,出题人不止一方,阅卷人更是众目睽睽。
李政绝不会坐视他顺利通过这两场考试,必然会在这两个环节继续设置障碍,或者……寻找甚至“制造”问题。
而孙老的弃权票,更像一个无声的警钟,提醒他这场博弈的复杂程度,远超一个简单的是非对错。他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化解潜在的疑虑,将中立者甚至潜在的反对者,尽可能地向自己这边拉拢。
他拿起手机,看着苏晓棠之前发来的那句“荷茎虽纤,能承千钧。根植厚土,何惧风雨?”,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厚土,不仅是他行事的底气,更是需要他去不断争取和巩固的根基。他沉吟片刻,拨通了一个号码。
“秘书长,我是秦宇轩。宋书记晚上方便吗?关于基金试点工作的一些具体落实思路,我想当面再向他汇报一次。”他需要争取宋明华书记更明确、更持续的支持,尤其是在应对可能出现的评估争议时。
电话那头传来秘书长的回应。挂断后,秦宇轩又思考了片刻,决定再去拜访一下省人大主任。人大虽然不直接参与行政决策,但其态度和声音,同样具有重要的影响力。
棋盘上的棋子,需要他一步步去落定。而那张沉甸甸的弃权票,他必须找出其背后的缘由,并设法化解之。
暗流汹涌,他这艘航船,必须小心翼翼地避开暗礁,坚定地驶向目标。前方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