遴选公告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资本圈激起层层涟漪。省国资委的接待室一时间门庭若市,国内顶尖创投机构的代表络绎不绝,精美的项目书和充满自信的履历堆满了方文谦的临时办公桌。
然而,在这表面的繁华之下,暗流早已涌动。
秦宇轩坐在办公桌后,听着方文谦的汇报,眉头微蹙。
“省长,目前递交初步意向的机构共有二十七家,经过初步筛选,符合硬性条件的共有十二家。”方文谦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其中,‘龙腾资本’和‘瀚海投资’背景比较特殊,能量不小。”
“龙腾?”秦宇轩抬眼,“我记得他们之前的投资领域主要集中在房地产和传统能源。”
“是的,但最近他们成立了新的高科技投资事业部,挖了不少业内知名人士,显然是瞄准了我们这只基金。”方文谦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有消息称,龙腾的负责人前几天私下拜会过李政副书记。”
秦宇轩的手指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没有说话。李政的手,伸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这不仅仅是为了分一杯羹,更是为了在基金的核心运作层面植入他的影响力。
“专业评审委员会的名单确定了吗?”秦宇轩问。
“初步拟定了,包括高校的金融学者、业内的资深投资人,以及我们省属国资平台的两位专业人士。名单……是否需要报送监督小组备案?”方文谦请示道。
“按程序走。”秦宇轩语气平稳,“但要明确,评审过程必须独立,评审结果具有专业权威性。监督小组可以列席评审会,但没有投票权。”
就在这时,秦宇轩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苏晓棠发来的图片。漓县的晨雾笼罩着青瓦白墙,一幅刚刚完成的水墨写生,画面空灵,几笔勾勒的远山坚韧而沉默。没有文字,却仿佛是一种无声的陪伴与支持。
秦宇轩眼底闪过一丝柔和,随即收起手机,目光恢复锐利:“‘炎黄精材’那边情况怎么样?”
“技术尽调基本完成,优势突出,短板也很明显。最大的问题是,他们需要一条中试生产线,投入巨大,而且目前没有下游企业愿意承担风险进行联合测试。”方文谦汇报,“如果我们基金不投,他们很可能撑不过今年。”
“也就是说,这是个雪中送炭的项目,也可能是个无底洞。”秦宇轩沉吟,“组织一次小范围的闭门研讨会,邀请几家我们比较看好的、有硬科技投资经验的基金管理人,让他们提前接触这个项目,听听他们的专业判断。记住,是闭门,非正式。”
方文谦立刻领会了秦宇轩的意图——这既是对基金管理人专业能力的实战考核,也是为了避免在正式遴选阶段,这个高风险项目过早暴露在聚光灯下,成为众矢之的。
几天后,在小会议室的闭门研讨中,几家头部机构的反应泾渭分明。
“秦省长,方主任,这个项目技术壁垒很高,团队也很优秀,但产业化路径太漫长了,风险敞口太大。我们基金的存续期恐怕难以覆盖。”一位资深投资人直言不讳。
另一家则以精算的口吻说道:“除非政府能在土地、税收,或者下游订单方面给予强有力的配套支持,降低我们的投资风险,否则单靠基金投入,财务模型很难算过来账。”
轮到“龙腾资本”的代表发言时,那位气宇轩昂的总经理则显得成竹在胸:“我们龙腾看好这个项目的战略价值!困难是暂时的,关键是魄力。只要项目需要,我们愿意协调资源,甚至可以联合我们体系内的相关企业,探讨下游应用的合作可能。”他话语慷慨,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秦宇轩和方文谦,带着一丝试探。
秦宇轩始终沉默地听着,不置一词。他知道,龙腾的“魄力”背后,必然有其交换条件和政治算盘。
研讨会结束后,方文谦整理各方意见,向秦宇轩汇报:“省长,看来单纯的市场化资金,对‘炎黄精材’这种前期项目确实心存顾虑。龙腾资本虽然表态积极,但其动机和后续操作,需要警惕。”
秦宇轩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几辆陌生的豪华轿车——那是前来拜访的基金管理人的座驾。
“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缓缓道,“遴选程序必须公平公正,给所有符合条件的机构同等机会。但是,文谦,你要心里有数,哪些人是真正来做事的,哪些人,是来摘桃子,或者……来埋雷的。”
方文谦心中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晚,秦宇轩接到宋书记秘书打来的电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宇轩省长,宋书记让我问问,基金遴选工作进展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书记很关心。”
秦宇轩谨慎地回应了几句,强调了程序和标准。挂断电话后,他神色更沉。宋书记的关心,是支持,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必须快,必须准,必须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找到一个最优解。
他再次拿起“炎黄精材”的技术评估报告,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行小字——“该材料若研制成功,可应用于新一代航空发动机关键部件”。
这行字,像一团沉默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烧。
他知道,第一个项目的选择,将决定这只基金的基因和未来的走向。是向现实妥协,选择一个稳妥却平庸的项目?还是顶着巨大压力,去点燃这团可能照亮未来,也可能灼伤自己的火焰?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城市的灯火在玻璃上反射出迷离的光晕。秦宇轩的身影立在窗前,如同一个孤独的弈棋者,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寻找着那一着定乾坤的落子。
而远在漓县的苏晓棠,在画完又一幅水墨后,对着朦胧的远山,轻轻叹了口气。她敏锐地感觉到,丈夫正身处一场无声的风暴中心。她能做的,唯有将这份牵挂,融入笔下的山河气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