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礼落网的消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猝然摁进了康安市看似平静的油面之下，刺啦一声，青烟直冒，潜藏的暗流瞬间沸腾、翻滚！
市公安局大楼，四层东侧那间最大的会议室，已被临时征用为“收网行动”前线指挥部。烟雾缭绕，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墙上，一张巨大的康安市行政区划图被替换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手绘的杨明礼社会关系网和重点场所分布图，红蓝铅笔的线条纵横交错，旁边还贴着几张关键人物的放大黑白照片。角落里，一台连接着笨重主机的单色显示器闪烁着绿色的光标，技术员正紧张地敲击键盘，试图追踪某些信息，但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对疤脸等打手的审讯在楼下的几个房间同步进行。哭喊声、拍桌子声、干警严厉的质问声隐约可闻。疤脸等人的心理防线在连夜突审和确凿证据面前，如同被雨水浸泡的土墙，开始一块块剥落，交代了一些杨明礼指使的暴力拆迁、敲诈勒索、非法持有枪支等罪行。可一旦触及核心的生意脉络、巨额资金的真正去向，尤其是他们依仗的“上面的人”，所有人立刻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眼神惊恐，要么装傻充愣，要么就咬死自己只是听喝的，再往上，杀了他也不知道。
而对杨明礼的审讯，则在最里间、设施也最“完备”的那间审讯室进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局。
他歪坐在特制的铁制审讯椅上，受伤的手腕裹着纱布，脸色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更显灰败。但那双三角眼里的阴鸷和混不吝的挑衅，却像淬了毒的钉子。面对审讯干警的步步紧逼，他要么耷拉着眼皮假寐，喉咙里发出不耐烦的哼唧，要么就用沙哑的嗓子反复念叨唯一一句词儿：“找我的律师。律师没来，我屁都没有。”
他在拖。他在等。等外面那只看不见的手，把他从这泥潭里捞出去。
与此同时，那四个从老机械厂废墟里起获、沾着泥土的密封金属箱，被直接抬进了技术支队那间充斥着各种化学试剂气味的检验室。在数道严密目光的注视下，技术员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了箱体的锁扣。
里面的东西，让见多识广的老技术员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个箱子，层层油纸包裹下，是大量晶莹的白色粉末和色彩斑斓的小药片，刺鼻的化学气味弥漫开来——初步检测，是高纯度的冰毒和摇头丸，数量之大，足以震动全省！
第二个和第三个箱子，塞满了用油布捆扎得结结实实的美金、欧元、人民币，以及用软布包裹的、黄澄澄的金条，沉甸甸地压在现场每个人的心头。
第四个箱子最为古怪。里面是几个厚实的防水牛皮纸袋，拆开后，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手写账本，而是几个巴掌大小、贴着标签的黑色硬疙瘩——移动硬盘！旁边还有几部廉价的一次性手机和几张崭新的、不记名的电话卡。
“鲁局，事情……搞大了！”技术支队老队长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眉心，向鲁明汇报，声音干涩，“毒品，巨款，还有这些……硬盘！玩意儿太新，加密方式没见过，队里的小伙子捣鼓了半天，连门都摸不着。强行破解，怕里面的东西直接就毁了。”
鲁明盯着那几个黑色的硬盘，仿佛能感觉到其中散发出的冰冷寒意和致命的诱惑。这不再是简单的黑社会火并或暴力犯罪，杨明礼的背后，赫然是一条集毒、枪、金于一体的黑色动脉，而能给这条动脉供血的，绝非凡俗！
“立刻封锁消息！硬盘的事，列入最高机密！”鲁明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以市局名义，向省厅发出技术支援请求！请最好的专家过来！在省厅专家到位前，任何人不得再触碰那些硬盘！”
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随着窗外渐亮的天光，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过来。这压力，很快就化作了具体的声音。
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率先尖锐地响起。来电的是市委政法委某位副职，语气“温和”地询问进展，末了不忘提醒：“老鲁啊，案子要办，但稳定压倒一切，要注意社会影响，把握好尺度嘛。”
紧接着，是市政府办公厅来的电话，口径出奇地一致，强调杨明礼名下企业的重要性，暗示处理不当可能影响市里经济发展的大局。
甚至连省里某个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厅局办公室负责人，也“恰巧”来电了解康安的治安情况，言语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关切”。
这些电话，像温水中煮着的青蛙，不疾不徐，却步步紧逼。
“鲁局，这水……浑得很呐。”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刑警，从审讯室出来，凑到鲁明耳边，压低声音，“杨明礼是块滚刀肉，他在赌，赌外面的人能把他弄出去。咱们这压力，才刚刚开始。”
鲁明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冲淡了满屋的烟味。远处，城市轮廓在晨曦中模糊不清，如同眼前这迷局。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仿佛堵着什么东西。
“压力？”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指挥部里一张张疲惫而紧张的脸，“我们穿上这身警服，抓这些祸害，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还给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要是怕这怕那，趁早回家抱孩子去！”
他大步走到办公桌前，再次抓起了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手指坚定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陈书记，我是鲁明。”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磐石，“‘收网行动’首恶杨明礼已归案，现场起获大量毒品、赃款，以及记录其核心罪证的加密硬盘。目前审讯受阻，嫌疑人负隅顽抗，且已有数通来自不同层面的‘关心’电话。我认为，这恰恰证明我们打准了七寸！请求市委给予最强力支持！我建议，立即将案情上报省纪委、省公安厅，请求成立联合工作组，直插康安，彻查到底！”
电话那头，市委书记陈景明沉默了几秒，随即，斩钉截铁的声音传来：“鲁明同志，你们打得好！市委是你们的坚强后盾！康安市的天空，容不下任何乌云！我马上向省委主要负责同志汇报，请省里派员指导！你们给我甩开膀子，大胆地干！天，塌不下来！”
放下话筒，鲁明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心底升起。他回到那张巨大的手绘地图前，目光掠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最终定格在杨明礼那张阴鸷的照片上。
“通知审讯组，策略调整。”鲁明对刑侦支队长吩咐，眼神冷冽，“他不是要律师吗？按程序办，让他见。但同时，把疤脸刚吐出来的、关于他十年前那桩差点要了他命的码头旧案的几个细节，不动声色地递给他。让他琢磨琢磨，他拼死保的人，是不是真能保住他？还有，他手下那帮人，嘴都严实吗？”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技术支队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几个沉默的黑色硬盘。
钥匙，就锁在其中。一旦打开，释放出的，将是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还是涤荡污浊的暴风骤雨？
康安市的深水区，漩涡已现，真正的搏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