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土腥味混着腐木潮气，黏在皮肤上像层洗不掉的冷膜。苏九璃把脸埋在林野肩头，耳朵却死死盯着头顶——木板缝隙里漏进的月光，正被一道飘忽的影子反复切割，是嫁衣鬼还在屋上游荡，裙摆扫过瓦片的“沙沙”声，像极了祠堂供桌下那只死耗子被啃噬的动静。
“它没走。”林野的声音压得比地窖里的寒气还低，指尖在黑暗中摸索，触到块边缘锋利的石片，是之前藏在墙角的，石面沾着细粉，凑到鼻尖一闻，是老槐树皮的味道。他突然攥紧石片，“九璃，你记不记得村头石碑底座的刻痕？当时阿鱼说像乱划的道道，其实是‘槐下埋骨，碑上嵌锁’的简写。”
苏九璃猛地抬头，黑暗里撞进林野发亮的眼睛——那是绝境里逼出的光。她想起进村第一天，林野拍的石碑照片，底座凹槽里积着的不是泥，是暗红色的粉末，当时以为是锈，现在想来，是朱砂混着骨渣。
“你是说…你奶奶的尸骨不在枯井？”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抠着地窖壁，竟抠下块带血的木片——这地窖的墙，根本不是泥土糊的，是用朽木和碎骨砌的。
“枯井是陷阱。”林野的手机在背包里震动了一下，不是信号，是之前存的账册录音——三天前他在破屋翻账册时，无意间录下了纸页摩擦声，此刻放大音量，除了“沙沙”声，竟藏着个女人的低语：“缸里是仇，墙里是债，槐下是我，等他来还。”
“缸里是仇？”苏九璃突然反应过来，“村东破屋那口缸！我们以为是骨头粉，其实是…当年被我奶奶怨气缠死的村民尸骨？”
林野点头，指尖划过背包里的半片银锁——那是他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锁芯里刻着极小的“四鬼聚”三个字。他突然把银锁按在苏九璃掌心的半片锁上，两片锁合在一起，竟拼成了个完整的“林”字，锁芯里的字迹也连成了句：“四鬼守四方，聚则怨散，散则人亡。”
“四只鬼！”苏九璃的呼吸骤然停滞，“嫁衣鬼守槐林，缸鬼守破屋，你爷爷的地缚灵守祠堂族谱墙，还有…还有槐树下的石碑，是第四只槐鬼！它白天附在碑上，晚上吸过路人的影子！”
林野攥紧了合在一起的银锁，锁身泛着刺骨的冷：“我爷爷的信里写‘莫用血偿，莫用命抵’，不是不让我还债，是提醒我——四只鬼各守一方，怨气散不开，只有把它们引到老槐树下，用银锁嵌进石碑凹槽，再把我奶奶的尸骨从槐树下刨出来，埋进碑底的坑，怨气才能顺着坑底的暗渠流走。”
“刨坑？”苏九璃的指尖碰到地窖里松散的泥土，突然明白这地窖根本不是藏人的，是个没挖完的“引怨坑”——当年村民想挖来镇住怨气，结果刚挖一半就被鬼缠上了。
“但得有人引鬼。”林野的声音沉了下去，他从背包里摸出那本账册，纸页上被他之前染血的地方，此刻竟显出淡红色的纹路，像条引路的线，“账册沾了我的血，能引我爷爷的地缚灵；我奶奶认我的气息，会跟着我走；缸鬼闻着账册上的霉味（当年村民账本的味道）会追来；槐鬼要护着我奶奶的尸骨，只要我往槐树下跑，它肯定会跟来。”
苏九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你要自己去引？不行！四只鬼聚在一起，会把你撕成碎片的！我们可以等阿吉他们——”
“等不了。”林野打断她，头顶的木板突然被轻轻撞了一下，接着传来嫁衣鬼幽幽的声音：“林野…骨头…在槐下…”那声音离地窖只有一步之遥，像是有双眼睛正透过木板缝盯着他们。
林野猛地捂住苏九璃的嘴，另一只手摸出折叠刀，没犹豫，对着自己的小臂划了一刀，鲜血涌出来，他赶紧把账册按上去，血瞬间浸透纸页，淡红色的纹路变得鲜红，像条活过来的蛇。
“你疯了！”苏九璃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
“只有我的血能暂时压着它们的怨气，不让它们立刻伤人。”林野把染血的账册塞进怀里，又把合好的银锁塞进苏九璃手里，“地窖后面有个破洞，是之前村民逃出去挖的，你从那里走，去老槐树下，顺着碑底的凹槽往下刨，挖到骨头就停下来，等我把鬼引到，你就把银锁嵌进去——记住，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回头。”
“那你呢？”苏九璃的声音发哑，眼泪模糊了视线，“引完鬼你怎么躲？”
林野笑了笑，指尖擦掉她的眼泪，却擦不掉自己眼底的决绝：“我奶奶不会让我死的，她等了三十年，不是为了杀我，是为了让我爷爷出来认错。而且账册最后一页，我刚才看到了——‘引怨者，站在坑边，怨散则安’，只要你嵌对银锁，怨气散了，鬼就不会伤人了。”
他突然掀开地窖盖，月光涌进来，照亮了破屋的地面——嫁衣鬼不见了，只有地上留着一道红绸，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村巷深处，像条淌血的路。
“我数三个数，就出去。”林野把石片塞进苏九璃手里，“刨坑用这个，比铁铲轻，别弄出太大动静。”
“林野！”苏九璃抓住他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一定要回来！”
林野点头，没说话，他怕一开口就会动摇。他看着苏九璃钻进地窖后面的破洞，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才深吸一口气，攥紧染血的账册，朝着破屋门口走去。
刚踏出门口，一阵刺骨的冷风就裹了上来，林野猛地抬头，只见村东破屋的方向，飘着一个个半透明的影子——是缸鬼！它们浑身裹着白色的骨粉，眼睛里透着红光，正朝着他的方向飘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像是在喊“旧主”。
林野没跑，他举起染血的账册，鲜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我在这里！”
缸鬼们的速度突然变快，最前面的那个，青灰色的手朝着他的胸口抓来，指甲几乎要碰到他的皮肤。林野猛地转身，朝着祠堂的方向跑去，染血的账册在他身后飘着，像一面引鬼的旗帜。
跑过祠堂门口时，族谱墙突然“哗啦”一声响，一道穿粗布衫的影子从墙里钻了出来——是他爷爷的地缚灵！它的脸烂得看不清模样，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林野怀里的账册，跟着飘了过来。
林野的心脏狂跳，他知道，第一只、第二只鬼已经跟上了。他转头看向村头老槐树下的方向，苏九璃的身影正在石碑旁忙碌，石片刨土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村里格外清晰。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后颈一凉，像是有只冰冷的手抚过——是嫁衣鬼！她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他的身后，青灰色的脸贴在他的耳边，幽幽地说：“槐鬼…也来了…”
林野猛地抬头，只见老槐树的枝桠上，飘着一道黑色的影子，没有脸，只有一双发光的眼睛，正朝着他的方向飘来——第四只鬼，到了。
四只鬼，像四张网，朝着他围了过来。林野咬紧牙关，加快脚步朝着老槐树下跑去，怀里的账册发烫，像是要烧起来。他知道，只要再跑几十步，就能到苏九璃身边，就能让四只鬼聚在石碑旁，就能让她把银锁嵌进去。
可身后的怨气越来越重，缸鬼的哭声、爷爷的嘶吼、嫁衣鬼的低语、槐鬼的尖啸，混在一起，像把钝刀，在他的脑子里反复切割。他的腿开始发软，视线也模糊起来，却还是死死攥着账册，朝着那道在石碑旁晃动的身影跑去——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也是他赌上性命要护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