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横梁还悬着半片红绸,是方才嫁衣鬼飘走时扯落的,布料擦过积灰的斗拱,没发出半点声响,倒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刮过众人后颈——那东西走了,可留在空气里的冷意,却比它在时更刺骨。
阿鱼抱着供桌腿直抽气,怀里的牛肉干撒了一地:“刚…刚才它裙摆扫过我手背,凉得像冰!不是说厉鬼都凶神恶煞吗?怎么走得跟偷了东西似的?”
苏九璃没接话,她蹲在祠堂中央那圈发黑的印记前,指尖刚碰到地面就猛地缩回——那印记是嫁衣鬼盘坐过的地方,三天来始终保持着骇人的低温,此刻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暖,只留下一道浅红色的痕迹,像谁用指尖蘸血画了个残缺的“口”字。
“阿吉,村西破屋的那口缸,你再想想,缸壁上的刻痕是什么样的?”林野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站在族谱墙前,指尖划过泛黄的“林氏族人名录”,指腹沾了层细粉,凑近鼻尖一闻,是朱砂混着陈墨的味道。
阿吉攥着背包带的手发白:“是…是三道横杠,跟记账画的‘正’字似的,你当时还说像小孩乱刻的…”
“不是乱刻。”林野转身抓过背包,掏出那本在破屋找到的残破账册——封面写着“林氏赎物账”,内里字迹潦草,之前众人只当是村民记的收成,此刻他翻到最末页,指着被虫蛀得残缺的字迹:“这里,我之前认成‘三赎红衣’,现在看——”他用唾沫洇湿指尖,擦去纸页上的霉斑,“是‘林野赎红衣’。”
“你疯了?”阿鱼蹦起来,“这账册最少几十年了,你那会儿还没生呢!肯定是字糊了!”
林野没反驳,他突然走向祠堂角落的枯井,井口盖着块裂成两半的青石板,板上刻着个“林”字——之前众人以为是族徽,此刻林野蹲下身,用指甲抠石板边缘的积灰,竟抠出半片银锁残片,锁身上刻着的“九璃”二字,和苏九璃从小戴到大的那枚分毫不差。
“这是我的锁!”苏九璃冲过去,指尖抚过残片上的纹路,“三个月前我搬家时丢了,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你本来就该来这儿。”林野的声音发紧,他掏出手机——没信号,但相册里存着进村前拍的村碑照片,放大后,碑上“蚀骨村”三个字的右下角,竟藏着一道浅划,和账册每页角落的划痕一模一样。
阿吉突然闷哼一声,指着族谱墙最顶端的“林氏先祖”名字:“那…那名字旁边,也有一样的划!”
众人凑过去,果然见“林伯安”三个字旁,有道极浅的斜划,像是刻碑时手滑凿错的。林野用袖子擦去积灰,那道划突然显出暗红色,竟是朱砂混着血的颜色——他猛地想起,三天前刚进村时,自己的指尖被村碑划破,血滴在了那道浅划上。
“时间对不上。”苏九璃突然开口,她抓过账册,指着首页的日期:“1987年5月20日,可我们手机显示今天是2024年5月20日。”
“还有村东头的破屋!”阿鱼突然喊出声,“昨天我在墙上看到张报纸,日期是1987年5月21日,标题是‘林氏村灭门,红衣悬梁’!”
灭门?众人脊背发凉。他们这三天明明见过村民的残影:溪边洗衣的老妇,院坝喂鸡的老头,还有总在槐树下哭的红衣女人——那些不是鬼,是记忆?
“不是灭门,是赎。”林野的声音开始发颤,他抓起那半片银锁,塞进苏九璃手里,“我爷爷临终前,给了我一个木盒,里面有这锁的另一半,还有张字条,写着‘五月二十,归红衣于蚀骨村,赎林家债’。我当时以为是老人糊涂,直到三个月前丢了你的锁,开始做噩梦——梦里有个穿红衣的女人,总问我‘债什么时候还’。”
他突然指向枯井,井口的冷意又浓了几分:“账册里的‘赎红衣’,是我爷爷欠的债。1987年,他赌输了钱,把我奶奶——当时怀着我爸——卖给了蚀骨村的人,换了三百块钱。我奶奶不愿意,穿着嫁衣吊死在村头老槐树下,死后村里开始闹鬼,村民连夜搬走,这村就成了荒村。”
“那嫁衣鬼…”瑞雪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是我奶奶。”林野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爬满红血丝,“她不是要杀我们,是在提醒我。地上的‘口’字,是‘欠’的一半;账册上的名字,是让我认账;你的银锁,是她当年唯一的嫁妆,我爷爷偷走当了赌资,现在要我还回去。”
他突然抓起地上的铁铲,转身就往祠堂外冲:“井底肯定有她的尸骨,我爷爷说,只有把尸骨和嫁衣埋回老槐树下,债才算还清。刚才她走,是在等我动手——我才是那个该来还债的人,是我一直骗自己来探险,是我把你们拖进了这烂摊子!”
“林野!”苏九璃伸手去拉,却只抓住他飘起的衣角。
林野踉跄着奔出祠堂,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面,正好补全了那道残缺的“口”字,拼成一个完整的“欠”。他没回头,脚步踉跄地往村头老槐树跑,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像有无数双冰冷的手,在背后推着他——推向那口藏着三十年怨气的枯井,也推向他躲了三个月的真相。
祠堂里,苏九璃捡起林野掉在地上的账册,突然发现最后一页粘着张碎纸,展开一看,是用红墨水写的字,字迹和账册上的如出一辙:“孙儿林野,记好,债是情债,不是命债,莫用血偿,莫用命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