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雕。
什么分寸？
你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
他还没来得及在心中咆哮出声，头顶的天空，便骤然亮了。
法坛之下，众人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一道金色的线条，撕裂了蔚蓝的天幕。
那是剑尖。
随后，是剑身，剑格，剑柄......
在东海郡数十万生灵那呆滞震撼、匪夷所思的目光中。
一柄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暗金色长剑，自虚无之中，一寸寸地凝聚成形。
它横亘于天穹之上，剑尖斜指大地，剑柄没入云端。
阳光在它面前黯然失色，云层在它脚下俯首称臣。
郡守王德发瘫在地上，官帽早已不知滚落何处，他望着那柄剑，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自己十年寒窗，想起了金榜题名，想起了宦海沉浮......
他这一生所见所闻、所学的一切，在那柄剑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旁边的刘通，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他那张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嘴，此刻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编排了仙姑的九九八十一则仙迹，可就算是最大胆的想象，也未曾触及眼前景象的半分。
云层之上，那头不可一世的孽蛟，是第一个从震撼中反应过来的。
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剑。
它只知道，自己会死。
没有缘由，没有道理，就是一种板上钉钉的，绝对的预兆。
跑！
必须跑！
这个念头，如同雷霆，在它脑海中炸响。
它猛地扭动那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想要潜回东海深处。
然而，它动不了。
紧接着，它看到了。
一丝丝一缕缕的玄黑色气息，自那白衣女子的身上，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黑气所过之处，它与这方天地的所有联系，都被硬生生地截断了！
它引以为傲的控水神通，它苦修千年的妖力，它与信徒之间那微弱的香火联系......在接触到那玄黑色气息的瞬间，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不......不可能......”
“这是什么？！这究竟是什么！！！”
它想不通。
它也无需再想。
因为那柄横亘天际的巨剑，已经开始缓缓下压。
法坛边缘，王莽的身体已经僵硬到失去了知觉。
他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在疯狂地来回弹射。
有分寸。
有分寸？
有分寸！
这就是你说的有分寸？！
你管这遮天蔽日，一剑捅穿苍穹的玩意儿，叫他妈的有分寸？！
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回到宗门后的悲惨景象了。
“王莽，肃清东海郡孽蛟一事，卷宗上说，你在场？”
“在......在......”
“卷宗上还说，当时现场出现了天地异象，一柄横贯天际的巨剑，将孽蛟连同方圆百里的乌云，一并抹除，此事，可属实？”
“属......属实......”
“很好。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为何在执行清剿任务时，会闹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动静？为何要在数十万凡人面前，显露此等惊世骇俗的手段？你不知道宗门铁律，仙凡有别，不得随意惊扰凡俗秩序吗？！”
“我......我......”
那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回答？
说自己只是个负责带新人的？
说自己已经劝过了？
说罪魁祸首就在旁边，但她觉得这样比较方便？
他几乎能看到刑律殿长老那张气到发紫的脸。
“方便？！”
“王莽！你身为革新派老人，引领新晋弟子，非但没有以身作则，反而纵容其胡作非为，视宗门铁律如无物！事后还敢巧言令色，推卸责任！我看你这身道袍，是不想要了！”
完了。
全完了。
自己这几十年辛辛苦苦攒下的战功，怕不是要一次性赔个精光。
他艰难地，一寸一寸地，扭动自己僵硬的脖子，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了身旁那位始作俑者。
然后，他的心态，彻底崩了。
只见苏清寒正杵着小脸，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
眼神甚至还有点飘忽，仿佛眼前这毁天灭地的一幕，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王莽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厥过去。
不是！
你特么装作不关你事的样子，难道别人就不知道是你搞得鬼吗！！！
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那柄暗金色的巨剑，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积雪，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那头孽蛟庞大的身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紧接着。
那头不可一世的孽蛟，那尊刚才还神威凛凛的东海龙王，连一声哀嚎都没能发出。
便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从头到尾，寸寸消融。
化作最精纯的光点，消散在了空气中。
剑，也消失了。
万里无云，阳光重新洒满大地。
暖洋洋的。
仿佛刚才那遮天蔽日的恐怖景象，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行了，任务完成了，还杵着做甚？”
王莽：“？”
白衣女子转过头，看了一眼已经彻底石化的王莽，似乎有些不耐烦。
“走吧。”
话音落下，她伸出手，拎住王莽的后衣领。
王莽双脚离地，整个人被拖着。
眨眼睛。
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此地。
法坛之下，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孩童的哭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娘......我怕......”
那孩子的母亲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捂住孩子的嘴，脸上血色尽褪。
她惊恐地看了一眼那两人消失的方向，然后双腿一软，朝着法坛上那块孤零零的牌位，重重地跪了下去。
额头死死地磕在龟裂的土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一个，两个，三个......
法坛上，王德发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等等......
他，王德发，一介凡人。
他......成功了。
他真的，把神仙，给请下来了。
虽然方式......有些出乎意料。
“呵......呵呵......”
孽蛟的问题，解决了。
官府的脸面，保住了。
可新的问题，来了。
他们编出来的神仙，显灵了。
从今往后，这座真君祠，怕是要成为整个东海郡......
不，是整个大衍王朝，都无人敢忤逆的圣地。
而他，王德发......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火苗。
或许......
这是天大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