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灵城沦陷，几乎成了城中百姓人人心中的梦魇，这一夜除了不知战乱愁苦的幼童，几乎所有人都是睁着眼睛守着天明的，他们不敢睡，生怕这些叛军下一刻就闯进家中。
“开城！”
长锣浩鸣。
广灵城门大开。
长戟黑甲开道，两辆巨辇前后而行，苗千机、长生、墨荀策马守在轿辇左右。
木毂压着青石板路跑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广灵城下。
兰姬撩开垂帘，怔怔望着这威耸如天门的广灵城门，当初她随天子入城时，便觉这城固若金汤，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逃出去了。
彼时，不少按耐不住的百姓也纷纷探出了头，当他们亲眼看见如杀神的暗甲竟排着队有序出城，眼里顿时燃起了希望。
兰姬往后瞧了瞧，后面还有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阿娘，喝茶。”顾妙音端着茶盏递上前。
兰姬放下垂帘，看了顾妙音一眼，欲言又止。
顾妙音自是知道她对谢灵毓好奇，从她见过谢灵毓后便一直有些拘谨。顾妙音想了想，将茶盏放进兰姬手里，“阿娘是想问谢灵毓？”
兰姬点点头，“仙仙，这位谢公子你是何时结交的？阿娘瞧着他本事不小，你同阿娘说实话，你与这位谢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妙音眸光微闪，自斟了一杯茶水捧在掌心，“关系有些复杂。”
兰姬皱眉，神情略有些严肃，“仙仙，你莫不是为了救阿娘，委身了谢公子，做了他的妾室？”
“噗！”顾妙音本想喝口茶水缓缓，忽闻此言惊得把喝进嘴里的茶都吐了出来，“阿娘，你说什么呢？”
兰姬见她毛毛躁躁心中立马缓了一口气，从袖口取出丝帕给她擦嘴，“不是？”
顾妙音扯过丝帕自己擦，“当然不是，这种事谢灵毓都不敢想，您倒是敢说。”
兰姬微微有些不自然，“阿娘瞧他待你与旁人有些不同，便以为……仙仙，别怪阿娘多嘴，这位谢郎君虽生的好，但那双眼凉薄还多情，他出生高贵，这样的人就算暂时跌入泥泞也终究是要做回天上的清月的。郎君虽好却非良人，你千万莫对他动心了。”
在没见到谢灵毓之前，兰姬对谢氏那位灵玉郎君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那句——【宁做谢郎妾，不做王公妻。】
这得要如何惊艳绝伦之人才能让自小受闺训教导的贵族千金说出甘愿轻贱之言？
但今日见了谢灵毓，兰姬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少年风流，一眼误终生。
不怪贵女们轻贱，实在是皮相这东西若偏心一人，世间俗人不能相抗，何况，谢灵毓真正勾人的还不是那副艳色皮囊。
她是过来人，也担心顾妙音会被勾迷了眼。
顾妙音笑了笑故作狭促捉弄兰姬，“往日也没瞧见您特意叮嘱我要小心谁？看来，您对谢灵毓评价很高啊？”
兰姬见她还嬉皮笑脸，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阿娘在同你说正事。”
顾妙音轻叹了一声，拉着兰姬的手，“可惜阿娘说晚了，我和谢灵毓招惹的不该招惹的都惹完了。”
兰姬愣了愣，“那你们可有……”
顾妙音神色有些不自然，但兰姬是她的母亲，生她养她之人，她也不想隐瞒，便点了点头，“都做了。”
兰姬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浑身都冷了起来。
“阿娘，你怎么了？”
兰姬出身低贱，尚未明理就被顾游骗了身子，年纪轻轻就有了顾妙音，这是她一生的痛。所以她才拼尽全力想让顾妙音回到顾家，受贵族熏陶，学礼仪习经文明事理，这样她的女儿就不必延续她的悲剧。
在京安，高门里虽也有贵女行事放荡，但那都是身份极高之人，且多是成婚之后，大多数闺阁千金还是守着本分，未出阁的小姑子若想嫁的好，妇容妇德都是放在首位的。
她一直想将顾妙音养成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没想到最后还是事与愿违。
但她也知道这并不能怪顾妙音，她独自在江湖草莽生长了十年，她不能要求女儿为了活成她想要的样子便放弃生存。
她只是有些心疼女儿，男人大多都是贪图享乐，也不知她受了苦没？
兰姬怕顾妙音多想，连忙收敛情绪，“仙仙，既然你与那位谢公子都这般亲密了，他可有承诺你什么？”
顾妙音点头，“承诺了，他说我随时可以走。”
“什么？！”兰姬气得差点把手里的茶盏摔出去，“这些所谓的贵人果真是永远改不了劣根！仙仙，我们现在就走。”
“诶！娘娘娘！”顾妙音一把拉住兰姬，“你别气，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他要不给我这个条件我还不爱搭理他呢~”
兰姬顿住了，怒气未消，“你是被他迷了心窍才说出这种傻话的吗？仙仙，能说出这种话的男人他根本就不想负责任，他只是贪图你的身体，他与阿……”兰姬立马收住，语气异常强势，“仙仙，阿娘从不干预你的事，但这件事，你一定要听阿娘的，趁大错没有铸成你赶紧离开他。”
顾妙音有些头疼，“阿娘，他贪图我的身体，我也贪图他的身体，其实我与谢灵毓之间从来不存在谁吃亏。”
“仙仙？”兰姬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妙音，“阿娘是不是觉得我这话惊世骇俗，伦理失德？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阿娘，我已经足够强大了，我已经不需要一段婚姻或者一个妻位才能保全我以女子的身份在这世间活着了。”
“我这辈子就想过这样的人生，疯魔、肆意、无拘无束。”
谢灵毓就是看透了她这一点，所以他才许下了随时可以离开的承诺。
其实，他是给了她想要的一切。
兰姬久久不能回神，她震撼于顾妙音的特立独行，虽一时难以接受，但终究还是没有再指手画脚。
“阿娘，你想过自己要过什么样的人生吗？”
兰姬微怔，更是迷茫了，她摇了摇头，“没有。阿娘只希望你平安顺遂。”
顾妙音握住她的手，“那现在就想想吧，不要为我，也不要为任何人，你除了是阿娘，也是兰姬。”
兰姬目光一怔，看着眼前娇俏鲜活的笑脸，不觉想起了她十五六岁的年纪，一曲琵琶满堂喝彩。
教琴的师傅说她天资聪颖，若一直保持初心定会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家。
可后来她丢了初心，她的琵琶音穿行于三两碎银间，染了浊气也染了匠气。
*
苗千机策马守在轿边，里面的话一字一句都入了耳。
她不动声色放慢速度，待与后面软轿平齐，抬手叩了叩轿壁。
不多时，一只骨节如玉的大手撩来了垂帘。
谢灵毓抬眸。
苗千机俯下身，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轻声道，“公子，仙仙和她阿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