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不,现在应该称之为云芷,在极度憋屈与理智分析的交织中,度过了她作为婴儿的第一天。
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极度脆弱的躯壳里。视物模糊,听力如同隔着一层水膜,四肢软得像是装饰品,连最基本的翻身都无法做到。唯一能自由控制的,似乎只有喉咙里发出的、毫无意义的咿呀之音和……哭声。
奇耻大辱!若让昔日那些对手知晓,威震寰宇的玄微老祖竟落得如此境地,只怕要笑得大道崩殂。
但千年修道赋予她的,不仅是力量,更有在绝境中保持冷静,并迅速分析利弊的智慧。
“此地灵气……竟稀薄至此?”云芷艰难地调动着微弱的神魂之力,感知着周遭。此方天地间的灵气,不仅稀薄,更显得滞涩浑浊,与她原先所在的修真大世界相比,简直是荒漠与绿洲的区别。
“难怪此界修士式微,以此等环境,能引气入体便算天才了。”她心下凛然,“重归仙路,怕是难如登天。”
当务之急,并非修炼,而是活下去,并弄清楚那该死的“因果”究竟是何物。
她被安置在一个散发着奶香和阳光气息的柔软襁褓里,身下的摇篮轻轻摇晃。一个面容温婉、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与无限怜爱的女子,正隔着摇篮,用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脸颊。
这便是她此世的生母,将军府主母,苏月柔。
“娘的芷儿,真是娘的福星呢。”苏月柔声音轻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生产时力竭昏迷,醒来后便听说了女儿降生时的天地异象,以及那“福星”的名头。看着怀中这小小的一团,她心中充满了柔软的感激与保护欲。
云芷能感受到那份毫无杂质的关爱,这让她沉寂千年的道心,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陌生的涟漪。她试图给这个给予她温暖的女人一点回应,动了动嘴角,结果只吐出了一个奶泡泡。
“噗……”
苏月柔被她这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眉眼弯弯,愈发温柔。
这时,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云震天去而复返,他去书房冷静了片刻,又去祠堂上了炷香,这才重新来看望妻女。他身上还带着些许夜风的凉意和淡淡的墨香,眼神复杂地看着摇篮里的云芷。
那目光里有初为人父的喜悦,有对妻子的愧疚,但更深处的,是一抹难以化开的凝重。
“夫人辛苦了。”他先对苏月柔说道,声音刻意放得轻柔,然后才看向云芷,“这孩子……日后便叫‘云芷’吧,望她如芷草般,坚韧芬芳。”
云芷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坐。名字于她不过代号,玄微也好,云芷也罢,并无区别。但她能敏锐地感知到云震天情绪中的那丝凝重。
“功高震主……福星临门……呵。”云芷心下冷哼。凡俗王朝的权术倾轧,在她眼中如同蝼蚁争食,幼稚且无趣。但如今,她成了这蝼蚁窝中的一员,便不得不正视。
“将军,柳姨娘和婉儿小姐在外间,想来给夫人和小姐请安。”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在外禀报。
苏月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看了云震天一眼,微微点头:“让她们进来吧。”
云震天“嗯”了一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姿态看似放松,实则脊背依旧挺直,如同在军中议事。
很快,一个穿着藕荷色衣裙,风韵犹存的妇人牵着一个五六岁、打扮得粉雕玉琢的女童走了进来。妇人便是柳姨娘,她未语先笑,对着云震天和苏月柔盈盈一拜:“妾身给将军、夫人道喜了。恭喜将军、夫人喜得千金,天降祥瑞,真是我们将军府的大喜事!”
她身旁的女童,庶女云婉儿,也像模像样地行礼,声音清脆:“婉儿给父亲、母亲请安,恭喜父亲母亲。”
云芷虽然看不真切,但神魂感知中,能“看”到柳姨娘周身气息驳杂,笑容热情之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与算计。而那云婉儿,小小年纪,眼神却时不时瞟向云震天,带着渴望关注的神情。
“有劳你们惦记了。”苏月柔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
柳姨娘起身,目光便热切地落在摇篮里的云芷身上,笑着凑近:“让姨娘瞧瞧我们的小福星,哎呦,长得可真俊,这眉眼,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她说着,便伸出手,似乎想逗弄云芷的脸颊。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云芷皮肤的刹那——
一种极其微弱,但阴冷污秽的气息,顺着柳姨娘的指尖,试图悄然渗透过来!
是咒术!一种极为浅薄、甚至算不上入流的厌胜之术的残余气息!附着在柳姨娘身上,想通过接触,潜移默化地影响新生婴孩的气运,使其体弱多病,甚至夭折!
云芷心中震怒!
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魑魅魍魉,也敢在她玄微老祖面前弄鬼?!
若她神魂完好,灵力充沛,一念之间便可让这施术者魂飞魄散!可现在,她只是个连手脚都无法控制的婴儿!
电光火石之间,云芷做出了当下唯一能做,也最有效的反应——
“哇啊啊啊——!!!”
她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响亮哭声,不再是之前带着憋屈和试探的啼哭,而是充满了警告、驱逐与极度不悦的尖锐哭嚎!小小的身体在她无法控制的情绪下剧烈挣扎,四肢乱蹬,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姨娘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得尴尬又无措。
“芷儿!怎么了芷儿?”苏月柔第一时间将云芷紧紧抱入怀中,心疼地轻拍安抚,同时抬眼看向柳姨娘,目光里带上了明显的审视与不悦。
云震天也立刻站起身,眉头紧锁。他久经沙场,对杀气恶意最为敏感。他虽然感知不到那阴邪气息,但女儿这反常的、充满抗拒的哭声,以及柳姨娘此刻的尴尬,让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孩子怕生,你退下吧。”云震天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姨娘脸色一白,喏喏地应了声“是”,拉着还有些懵懂的云婉儿,慌忙退了出去。
说也奇怪,柳姨娘一离开,云芷那震天的哭声便如同关了闸门,迅速减弱,变成了细小的、委屈的抽噎,把小脑袋往苏月柔温暖的怀里钻了钻。
苏月柔松了口气,更是心疼不已,对云震天道:“将军,芷儿似乎……不太喜欢柳姨娘靠近。”
云震天看着在妻子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的女儿,那双原本因为天象而充满疑虑的虎目中,第一次露出了纯粹的、属于父亲的惊奇与探究。
这孩子,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而成功化解了一次无形攻击的云芷老祖,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疲惫地闭上了眼。
凡人之躯,竟也如此麻烦。这将军府的后院,看来也非清净之地。
她意识到,偿还因果之路,恐怕要从这方寸之间的宅院开始。而那个柳姨娘,以及她背后可能存在的施术者,已经被她记在了内心的“小本本”上。
与此同时,退出主院的柳姨娘,回到自己房中,屏退下人,脸上那副温顺的表情瞬间消失,变得阴沉难看。
她从一个隐秘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料低劣的桃木符,符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纹路,此刻,那符箓竟从中断裂,失去了所有光泽。
“没用的东西!还说是什么高人,连个奶娃娃都咒不到,反而被破了法!”她咬牙切齿地低语,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与更深的怨恨。
这将军府的福星,看来没那么简单。她得再想办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