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突突——!”
强劲而富有节奏感的轰鸣声,像一声平地惊雷,炸响在农机站的上空。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愣在原地。
那些原本聚在一起看热闹、说风凉话的工作人员,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讥讽、不屑、幸灾乐祸,在这一刻尽数凝固,随即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戴眼镜的男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死死地盯着那台喷吐着黑烟、周身颤抖的钢铁巨兽,仿佛见了鬼一样。
“响,响了?真的响了?”他喃喃自语,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当众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钱站长快步走了出来。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院子中央那台宣告着自己重生的拖拉机,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
他不是不知道耿老头的本事,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台被好几个师傅断定已经“病入膏肓”的废铁,竟然真的能在这位老师傅手里起死回生。而且,只用了一个多小时!
全场最平静的,反而是创造了这个奇迹的两个人。
耿老头背着手,围着拖拉机慢悠悠地走了一圈,侧耳倾听着发动机的声音。那声音在他听来,不是噪音,而是全世界最美妙的交响乐。他拍了拍发烫的引擎盖,眼神中满是骄傲和满足,就像一位将军在检阅自己最得意的士兵。
“底子是好的,就是被一群蠢货给糟蹋了。”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员,话语里的不屑毫不掩饰。
而驾驶座上的林晚晴,在最初的激动过后,迅速冷静下来。她紧紧握着方向盘,感受着从身下传来的强劲震动,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这,就是她的战车!
她从驾驶座上跳下来,走到耿老头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耿师傅,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您就是我的大恩人!”
“行了,别来这套虚的。”耿老头摆了摆手,脸上虽然还是一副臭脾气,但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我不是帮你,我是心疼这台机器。它是个好兵,不该这么窝囊地烂在这里。”
林晚晴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二十块钱,双手递了过去:“耿师傅,这是今天的工钱,我知道不多,是我的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耿老头眉头一皱,把脸一板:“你这是干什么?看不起我?我说了,我不是为了钱。把钱收回去!”
林晚晴知道他的脾气,没有强求,而是顺势将钱收了回来,换了一种方式:“好,钱您不要,那您总得给我一个报答您的机会。今天中午,我请您去国营饭店,我们好好喝一杯!”
“喝酒就算了,老了,喝不动了。”耿老头说着,便开始收拾自己的工具包,准备离开。
林晚晴心里一急,连忙说道:“耿师傅,您别急着走!我还有个天大的难题要求您!”
“又有什么事?”耿老头停下动作。
林晚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台还在轰鸣的拖拉机:“它,它活过来了,可我不会开啊。”
耿老头闻言,像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你连开都不会,就敢花八百块买下来?”
“我相信我能学会。”林晚晴的眼神无比认真,“只要有您肯教我。”
她的目光坦然而真诚,让耿老头心头微微一动。
林晚晴趁热打铁,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计划:“耿师傅,我知道您一身的本事,就这么退休在家太可惜了。我也不跟您说那些虚的,我就想正式聘请您,做我农场的技术顾问。您不用天天去,什么时候想去了就去转转,帮我保养保养机器,指导指导生产。工钱,我一个月给您开三十块钱!我知道这跟您以前在站里的工资没法比,但这是我现在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以后农场赚钱了,我再给您涨!”
一个月三十块!
这个数字一出,周围还没散去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要知道,现在农机站的正式工,一个月工资也就四十出头。林晚晴给一个退休老头开三十块,还不用坐班,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耿老头也愣住了。他退休后,每个月只有十几块的退休金。钱还是次要的,最让他难受的,是那种被社会抛弃,一身本领无处施展的失落感。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仅给了他远超预期的报酬,更给了他一份久违的尊重和需要。
“您不是在给我打工。”林晚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您是我的合伙人,是我的定海神针。没有您,我这台铁牛就是一堆废铁。我的农场,离不开您。”
“合伙人”、“定海神针”,这些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耿老头的心坎上。他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一层水光。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林晚晴都开始有些不安。
“先教你开车。”最终,他沙哑着嗓子,丢下这么一句话,重新走到了拖拉机旁。
林晚晴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农机站的院子,成了林晚晴的临时驾校。
在耿老头严厉而简洁的指导下,林晚晴开始了她的第一堂驾驶课。离合、挂挡、油门,这些对别人来说可能要琢磨半天的东西,林晚晴却上手极快。
她有着两世为人的灵魂,理解能力和心理素质远超常人。更重要的是,她心中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从一开始的熄火、闯动,到后来慢慢能够平稳起步、转弯,她只用了一个小时。
“行了,有点样子了。剩下的,路上慢慢练。”耿老头看着她,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耿师傅,那我们这就出发?”林晚晴兴奋地问。
“出发!”
林晚晴坐在驾驶座上,耿老头则坐在旁边宽大的轮罩上。她深吸一口气,挂上一档,缓缓松开离合。
“突突突……”
伴随着雄壮的轰鸣,这台红色的“东方红28”,在农机站所有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像一头苏醒的雄狮,昂首挺胸地驶出了大门。
钱站长一直站在办公室的窗前,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当拖拉机消失在街角时,他才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喃喃自语:“陈家村,林晚晴,有点意思。”
从县城到陈家村,不过十几里路,却成了这台“东方红”的巡演舞台。
一个女人,开着一台崭新的、轰鸣作响的拖拉机,这在八十年代的乡间小路上,绝对是一道百年难遇的奇景。
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田里干活的农民直起了腰,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差点撞到树上。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对着这台“铁牛”和驾驶座上的林晚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快看!那不是个女的在开车吗?”
“我的天,拖拉机啊!这是谁家的?这么气派!”
“这女的也太厉害了吧!”
林晚晴迎着无数惊奇的目光,腰杆挺得笔直。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被人欺负、被人同情的寡妇林晚晴。她是“东方红”的主人,是未来农场的老板。
当拖拉机那巨大的轰鸣声传到陈家村村口时,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
“什么声音?”
“好像是拖拉机!哪个生产队的开到咱们这儿来了?”
正在村头大槐树下纳凉的村民们,纷纷站了起来。
很快,那台红色的庞然大物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是拖拉机!真的是拖拉机!”
“快看!开车的是,是林老板!”
当村民们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时,所有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王桂香正在家里准备午饭,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当她看到林晚晴驾驭着那台威风凛凛的“铁牛”,缓缓驶进村子时,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老板!老板买拖拉机回来了!”她扯着嗓子,兴奋地朝着村里大喊。
这一声喊,像是点燃了引线。
整个陈家村都沸腾了!
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跟在拖拉机后面,形成了一股浩浩荡荡的人流。孩子们追着车跑,大人们满脸兴奋地议论着。这台拖拉机,比过年唱大戏还要热闹。
陈书记也被惊动了,他拄着拐杖,快步赶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激动得胡子都在发抖。
林晚晴没有在村里停留,她驾驶着拖拉机,径直朝着村西的“石头坡”开去。
当这台庞然大物停在开垦出来的平整土地上时,所有前来救火的村民都围了上来。他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拖拉机冰冷而坚硬的外壳,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喜悦。
这台机器,是他们昨夜奋不顾身守护换来的希望。
林晚晴熄了火,从车上跳了下来。她看着一张张被太阳晒得黝黑、却洋溢着真挚笑容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她走到那片被烧成焦黑的灰烬前,然后转过身,对着所有人朗声宣布:
“乡亲们!我们的‘铁牛’回来了!从明天开始,我们翻地、播种!我们陈家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好!”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经久不息,回荡在“石头坡”的上空。
阳光下,林晚晴站在崭新的拖拉机旁,看着眼前这片即将创造奇迹的土地,目光坚定,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铁牛已经出山,接下来,便是要让这片沉寂的土地,彻底换新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