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牢房,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凌或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目凝神,强行压下伤势带来的阵阵隐痛和内心对叶茯苓疯狂的担忧。皇帝将他囚禁于此,既是为了惩戒,也是为了隔绝他与外界的联系,防止他再插手叶茯苓之事。
然而,靖王府经营多年,暗中的力量,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彻底斩断?
那阵如同虫鸣般的特殊节奏,极其轻微,却精准地传入凌或耳中,如同暗夜中的一丝微光。是他最信任的暗卫首领,“影”的联络信号!有消息了!
凌或没有睁眼,指尖在身下的稻草中,以同样细微的节奏,轻轻敲击了几下,作为回应。
片刻的寂静后,一段被压缩到极致、用特殊密码传递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通过那有节奏的敲击声,涌入凌或的脑海。
信息很短,却至关重要:
“叶姑娘安全,匿于西市陋巷。得隐巫核心传承,可控生机,暂避搜捕。祖凤异象确与其相关,陛下疑心更重,已密令陆炳、萧景玄,必要时……可格杀。”
格杀!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凌或的心脏!皇兄终于彻底撕下了伪装!他不仅要力量,更要杜绝一切隐患!茯苓现在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危险百倍!
但同时,信息中也带来了希望——茯苓安全,并且获得了更强的力量!她能躲过第一轮搜捕,证明那隐匿法门有效!
凌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担忧解决不了问题。他现在身陷囹圄,无法直接保护茯苓,必须利用有限的条件,为她争取时间和机会。
他再次用指尖敲击密码,下达指令:
“一,确认茯苓具体位置,但绝不可接触,以免暴露。二,散播消息,混淆视听,将搜捕力量引向错误方向。三,查清巫咸山隐士底细及皇帝真实意图。四,……设法联系巡天司。”
前三条指令都在影卫能力范围之内,但最后一条,联系巡天司,却让暗号那头沉默了片刻。巡天司超然物外,踪迹飘忽,岂是那么容易联系的?
但最终,那边还是传来了确认的回应。
联络中断。
牢房内重归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其他囚犯痛苦的呻吟声。凌或缓缓睁开眼睛,眸中寒光凛冽。皇兄,你既不顾兄弟情分,执意要走上这条绝路,那便休怪臣弟……不再顾忌了!
……
西市陋巷,废弃窝棚。
叶茯苓如同沉睡的种子,将自己深深埋藏在腐朽与死寂之中。外界翻天覆地的搜捕似乎与她无关,她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消化那庞大的传承信息上。
源初生机,造化之始。它并非单纯的治愈能量,更是一种沟通万物、调和阴阳的法则之力。传承信息如同浩瀚的星图,她如今能理解的,不过是边缘最浅显的一角。
她尝试着引导体内那缕变得更加凝练的源初生机,按照特定的轨迹在经脉中缓缓运行。每运行一个周天,她对这股力量的掌控就精进一分,身体仿佛被温和地洗涤,连日来的疲惫和惊吓带来的损伤被悄然修复,连灵慧之根都仿佛被滋养得更加茁壮,感知范围扩大了少许,对周围能量的流动也感知得更加清晰。
她甚至能模糊地“看”到,窝棚外那些在污浊环境中艰难求存的、几近枯萎的杂草,它们微弱的生命之火在黑暗中摇曳。一种源自本能的冲动,让她分出一丝细微到极致的源初生机,如同春雨般,无声无息地洒落出去。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磅礴的气势。
但就在那丝生机融入泥土的刹那,窝棚外墙角边,几株原本叶片枯黄、濒临死亡的狗尾草,竟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微微挺直了茎秆,那枯黄之中,隐隐透出了一丝极其淡薄的绿意!
虽然这点变化微乎其微,在肮脏的环境中毫不显眼,但它确确实实发生了!
叶茯苓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她不仅能隐藏自己,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赋予生机!这意味着,只要她足够小心,她或许能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中,开辟出一小片属于自己的、安全的“绿洲”!
她不敢大量使用力量,生怕能量波动引来注意。只是偶尔分出微不足道的一丝,滋养着窝棚周围最不起眼的几株杂草,让它们维持着一种“半死不活”却蕴含一丝生机的状态,这恰好能完美地掩盖她自身隐匿后留下的、那极其微弱的生命痕迹。
时间在提心吊胆的隐匿和如饥似渴的修炼中缓缓流逝。一天,两天……
外面的搜捕声似乎并未停歇,反而因为祖凤异象的余波,变得更加严密和频繁。血衣卫、凤翔卫,甚至五城兵马司的人马,都在西市这片鱼龙混杂之地反复梳理。但叶茯苓藏身的这个角落,仿佛真的被世界遗忘,再未受到打扰。
她不知道的是,这其中有她隐匿法门的功劳,也有凌或麾下影卫暗中活动,巧妙引导和干扰搜捕视线的结果。
第三天深夜,叶茯苓正在尝试理解一段关于“草木之语”的传承信息时,怀中的灵犀帛碎片,再次传来了异动!
这一次,并非指引或共鸣,而是一段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影像,伴随着强烈的焦急情绪,强行挤入了她的脑海——
影像中,是凌或!他身处幽暗的牢房,脸色苍白,嘴角带着干涸的血迹,正闭目靠墙而坐。但下一秒,影像切换,变成了皇帝凌沣那张冰冷而充满杀意的脸,他似乎在对着什么人下令,嘴唇翕动,叶茯苓听不清声音,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话语中蕴含的决绝:“……不惜代价……必须找到……生死不论……”
“阿冰!”叶茯苓猛地从沉浸状态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是灵犀帛感应到了凌或的危险?还是传承力量让她看到了未来的片段?
那“生死不论”四个字,如同噩梦般在她耳边回荡!
皇帝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不仅要抓她,甚至可能……要对阿冰下毒手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做点什么!
可是,她能做什么?她依旧势单力薄,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她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无助地颤抖着。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她心神即将被绝望吞噬之际,脑海中那关于“草木之语”的传承信息,再次清晰起来。这段信息讲述的,并非直接战斗之法,而是如何将自身意念与植物相连,借助它们的“感官”去观察、去倾听,甚至……在特定条件下,进行极其有限的信息传递。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照亮了叶茯苓的脑海!
她无法直接去救阿冰,也无法正面抗衡皇帝。但是,如果她能通过草木,将一些信息传递出去呢?传递给那些可能还在暗中关注此事、或者有能力帮助阿冰的人?
比如……巡天司?那个带走寂灭尊者的神秘存在?灵犀帛的传承信息中,隐约提及巡天司的职责便是监察天地异常,维系平衡。祖凤异象和隐巫传承现世,这等惊天动地的事情,巡天司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是,如何联系?她连巡天司在哪里都不知道。
传承信息中并没有直接的方法,只提到巡天司使者通常凭借对天地元气和异常波动的感知来行动。
异常波动……
叶茯苓的目光,落在了窝棚外那几株被她用源初生机悄悄滋养过的、泛着微弱绿意的狗尾草上。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型。
她需要制造一个足够特殊、足够引起巡天司注意,但又不会立刻暴露自己的“异常波动”!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为了阿冰,她必须赌一把!
她小心翼翼地将体内那缕源初生机之力凝聚起来,不再是温和地滋养,而是尝试着,按照传承中一种极其古老晦涩的韵律,将其缓缓注入那几株狗尾草之中。
这一次,她没有试图让它们焕发生机,而是引导着那股力量,在草叶的脉络中,构建一个极其微小、却蕴含着特定信息片段的……能量符纹!
这个过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艰难和凶险。她对力量的掌控还远远不够精细,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能量失控,瞬间暴露!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她的脸色因为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而变得苍白。但她咬紧牙关,全神贯注,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在那纤细的草叶脉络中,镌刻下希望的印记。
她所要传递的信息很简单,只有三个不断重复的意念碎片——
“靖王,危。”
“隐巫,现。”
“巡天,何在?”
她不知道这能否成功,不知道那微弱的能量符纹能否被感知,更不知道巡天司即使感知到了,是否会理会。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渺茫的希望。
当最后一个意念碎片镌刻完成,叶茯苓几乎虚脱,瘫软在稻草上,连手指都无法动弹。那几株狗尾草微微颤抖着,叶脉中流淌着肉眼不可见的、极其微弱的蓝色光晕,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信息已经发出。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和祈祷。
而在她不知道的、皇宫深处那座观测星象的观星台上,钦天监监正与那位巫咸山隐士,正凝望着夜空。隐士浑浊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西市的方向,声音沙哑:
“监正大人……那边的‘地脉之气’,似乎……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涟漪。很微弱,但……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监正闻言,脸色微变,立刻取出罗盘推演,眉头越皱越紧。
几乎在同一时间,宗人府牢房内的凌或,也通过暗卫最新的消息,得知了西市方向出现极其隐晦能量波动的报告。
而养心殿内,刚刚接到陆炳“搜捕仍无进展”禀报的皇帝,还没来得及发怒,一名内侍便急匆匆送来了一份来自钦天监的密奏。
皇帝展开密奏,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瞬间阴沉如水。
他猛地将密奏拍在案上,眼中燃烧着怒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果然……还在京城!还敢动用力量?!”他低声咆哮,随即对陆炳厉声道,“给朕盯死西市!尤其是那些……看起来不该有生机的地方!她一定就藏在附近!”
风暴,正在向着叶茯苓藏身的陋巷,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