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际才泛出一点鱼肚白,麦家的小院里就已经有了动静。
云芽踮着脚,帮着麦大江把最后几个圆滚滚的土豆码进竹背篓里,筐沿上还沾着泥土。
“爹,都装好了。”
云芽拍了拍手上的土,抬头看了看天色,“路上得走一个时辰,咱们得快点。”
麦大江嗯了一声,弯腰将背篓往背上一甩,粗粝的麻绳勒在肩上,他却像是浑然不觉,只道:“走,早去早回,别耽误了时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村,晨露打湿了裤脚,路边的野草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云芽走得快,时不时回头看看麦大江,见他步子稳当,才又转过头去,心里头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县城的门刚开没多久,街面上已有了零星的小贩,麦大江背着半筐土豆,和云芽熟门熟路地往县衙去。
刚到那朱漆大门外,两个站班的衙役就瞥见了他们,其中一个愣了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没等他们开口,转身就往里跑,那架势,倒像是认识他们。
麦大江心里咯噔一下,攥紧衣角。云芽看出来爹爹的紧张道:“爹你别紧张,许是上次来过咱家,他记着咱了。”
果然没等多久,一个穿着青色衣裳、面容精明的青年男人就迈着步子出来了。
正是县衙的曹师爷,他扫了两人一眼,语气平静道:“可是又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没有。”麦大江和云芽齐齐摇头,动作一致得很。
曹师爷立即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也锐利起来:“哦?那你们来做什么?”
麦大江把背上的竹篓卸下来,放在地上,憨声道:“是这样,草民家里前些日子种了些新鲜蔬菜,如今成熟了,就想着给咱们百姓的父母官送些尝尝鲜。”
“就这事?”那竹背篓曹师爷连看都没看,语气里满是不信,显然是见多了借送礼说事的百姓
麦大江摸了摸后脑勺,憨憨地笑了笑,又道:“县太爷可是咱县的青天大老爷,草民安敢有别的想法?只是这次来,确实有件小事,想请示县太爷。”
曹师爷这才放缓了些神色,抬手道:“什么事,说来听听,我可代为传达。”
“是这样,”麦大江深吸一口气,把早在路上捋顺的话说了出来。
“咱们村有些种地的老把式,里头有会看天象的,说咱县明年可能会有大旱,还有蝗灾。
这不,咱村里头的人听了心里都忐忑,蝗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县太爷是咱百姓的父母官,又见识广、学识渊博,所以咱们村今天派我来,一是给县太爷送些自己种的蔬菜,聊表爱戴之心,二是想问问县太爷,这老把式说的蝗灾旱灾,是不是真的?”
一口气说完,麦大江像是卸下了千斤担子,偷偷抹了把额头的汗。
云芽站在他旁边,一脸期待的看着曹师爷。
曹师爷的眉头却猛地皱紧了,脸色也沉了下来,半晌才道:“蝗灾旱灾这事,倒是没听说过。你且先等等,待我问过大人,再来告诉你。”
“是是是,那就麻烦曹师爷了。”麦大江连忙应着,指了指地上的竹篓,“您看这筐土豆,要不我背进去?”
曹师爷摆了摆手,冲门口的衙役喊了一声。
一个穿着皂衣的衙役立刻走了过来。
“不用,他背进去就行。”曹师爷吩咐道,又转向麦大江和云芽,“你们先在这等着,千万别走啊。”
曹师爷让那衙役随便将土豆放了个地方,就转身匆匆进了内院,去向安县令禀告。
安县令正在书房看卷宗,听完曹师爷的话,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毛笔,眉头也皱了起来:“看天象还能看出蝗灾?这倒是稀奇。”
他沉吟片刻,道:“这事我也没听说过,你让他们先回去吧,待我查查这些年的县志再说。”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对了,不能白要他送的蔬菜,种地也不容易。给他们拿些铜板,就说我感谢他们惦记,心意我收了,但不能白要。”
曹师爷领了命,出来把安县令的话复述了一遍,又从袖中摸出二百个铜板,递给麦大江。
麦大江推让了几下,见曹师爷坚持,才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收下了,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多谢县太爷”。
他和云芽刚要转身离开,却见一个背着包袱、风尘仆仆的送信人快步走到县衙门口,冲着曹师爷喊道:“曹师爷,有军营来的信!”
曹师爷愣了一下,军营来的信?
他接过信封,扫了一眼上面的字,忽然眼睛一亮,转身喊住了正要走的麦大江和云芽:“麦大江,等一下!”
两人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曹师爷扬了扬手里的信封,道:“这应该是你儿子麦小冬寄来的信,竟然这般凑巧,送到了衙门,偏你们今日也来了。正好,带走吧。”
“小冬的信?”麦大江和云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
上次托石小吏帮忙寄信后,一直杳无音信,两人心里头早就跟悬着块石头似的,如今总算有了消息,一颗心顿时落了地。
麦大江连忙上前接过信封,指尖都有些发抖。
离开县衙,麦大江揣着那二百个铜板,云芽紧紧捏着那封信,两人都没心思逛别的,径直找了个街角代写书信的摊子。
麦大江掏出一个铜板,客气地请那先生把信读给他们听。
先生拆开信,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
信里说,麦小冬被分配到了边军,还写了何时收到家里寄去的衣物和伤药,又是如何收到的家信。
原来,上次他们找押运军队辎重的人代转家书,并不能直接送到麦小冬手上。
各县筹集的军队辎重都要先运到同一个储存地点,再由转运司的人整顿分派,家书自然也得跟着转运司的人传递。
说来也是巧,他们这一批征兵的人分配到的地方,正好是那个负责泾原一带的转运司的小官。
而那小官恰好参与过他们县的征兵事宜,对麦小冬颇有印象,所以这封家书才能准确无误地送到他手上。
麦小冬还特意提到了云芽给的那几瓶金创药,委婉地说还需要一些,又仔细告诉了家里下次如何准确快速地传递家书的方法。
最后,他问候了家里的所有人,让他们平安等着他回家。
听到儿子一切安好,麦大江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眼角却有些湿润。
云芽站在一旁,手指绞着衣角,心里头五味杂陈,有安心,有牵挂,还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听完信,麦大江把信纸小心折好,交给云芽收着。自己则是将信封里夹带的银票仔细放好。
两人一路无话,慢慢往村子的方向走。
日头很烈,两人满头,但步伐轻快,心里被新的牵挂填满了。
回到家,一进门,麦大江就扬声喊:“盈娘,你猜谁来信了?”
正在灶台忙活的徐氏探出头来,看到两人的神情,心里一动:“是……是小冬?”
“可不是嘛!”云芽把信递过去,又把信里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徐氏听完,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灶台上,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嘴里念叨着:“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激动得手都抖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芽看着徐氏,悄悄擦了擦眼角,心里想着下次寄金疮药寄几瓶好呢?
要尽快按着哥哥说的法子寄出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