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坚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钢针,深深刺入封野的骨髓。他拄着拐,背靠着冰冷的预制板,目光穿透营地混乱的人影,死死锁定在人群中央、正唾沫横飞指挥着的疤脸强身上。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独眼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怨毒和一种即将得逞的、残忍的快意。撤离的命令,对疤脸强而言,就是动手的信号旗。
营地如同被捅破的蚁穴,绝望与混乱在发酵。人们哭喊着,推搡着,将仅存的一点可怜家当——发霉的饼子、浑浊的水囊、锈蚀的工具、破旧的衣物——死死抱在怀里。争夺在每一个物资堆放点爆发。一个妇人为了半罐粘稠的营养膏,与另一个男人厮打在一起,指甲在对方脸上抓出血痕。疤脸强的手下趁机浑水摸鱼,将几把相对完好的砍刀和一小袋净水塞进自己的行囊,对周围的怒视视若无睹。
“都他妈给老子听好了!”疤脸强猛地跳上一处半塌的土堆,挥舞着缠着铁丝的皮鞭,声嘶力竭地咆哮,试图压制这末日般的混乱,“想活命的!就给老子按规矩来!乱抢?乱跑?不等鼠群来,你们自己就先死光了!”
他的吼叫带着惯有的暴戾,勉强让混乱的人群找到了一点扭曲的秩序感。所有人都抬起头,充满恐惧和依赖地看着他,仿佛他是这绝望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疤脸强很满意这种效果,独眼扫过人群,最终如同精准的毒箭,钉在了角落阴影里的封野身上。他的嘴角咧开一个狞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意的、煽动性的“推崇”:
“大伙儿都知道!咱们营地,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外面是铺天盖地、能把人啃得渣都不剩的鼠潮!要想活命,光靠躲、靠跑,没用!得有人站出来!得有人替大伙儿,去探路!去挡刀!去干那些最险、最难、但也最关键的活儿!”
他猛地指向封野,声音激昂,如同在宣布一个救世主:
“这个人!非封野莫属!”
人群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封野身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怀疑、一丝绝境中的期盼,还有被疤脸强话语点燃的、扭曲的依赖。
“为什么是他?!”疤脸强自问自答,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道理”:
“第一!他身手超凡!大家有目共睹!掠夺者脑袋怎么碎的?那鬼一样的速度怎么来的?这份本事,咱们营地,独一份!”
“第二!他对付鼠群有经验!有特殊的震慑力!冷却塔里,他一个人能从鼠窝里杀出来,还宰了鼠王!这份胆气和本事,谁有?!”
“第三!”疤脸强的声音陡然变得“悲壮”,充满了“大义凛然”,“现在营地遭此大难,需要英雄!需要有人挺身而出!封野兄弟!你本事最大!你不站出来,谁站出来?!难道让那些连刀都拿不稳的老弱妇孺去挡鼠群吗?!”
他死死盯着封野,独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话语如同淬毒的枷锁,一层层套上来:
“所以!封野!这个关乎营地几百口子人性命的重担,只能交给你!”
他大手一挥,如同下达不容置疑的圣旨:
“任务一:探查!鼠群来得蹊跷,必有源头!很可能就是新生的鼠王在指挥!封野,你立刻挑选几个得力的兄弟——我看大壮、阿木就不错,还有豁牙以前的几个老兄弟(疤脸强迅速点了几个名字,都是相对敢打敢拼或者他不太顺眼的人),组成尖刀队!趁着鼠群主力还没完全合围,立刻出发,深入西北方向,给我找到鼠群异动的源头!找到那只新鼠王!能宰了最好!宰不了,也要把它的位置、它的弱点给老子摸清楚!这情报,关乎我们能不能活着逃出去!”
他根本不给人思考的时间,继续吼道:
“任务二:断后!等大部队撤离时,封野!你和你的尖刀队,就是营地的最后一道屏障!你们要钉死在撤离路线的最后方!利用地形,节节阻击追来的鼠群!为大部队,尤其是为那些女人孩子,争取宝贵的转移时间!你们的命,就是全营地的命!”
他猛地指向营地东南方向——那是老爹棚屋的位置,也是石坚之前隐晦暗示的方向,但此刻被疤脸强指出来,却充满了陷阱的味道:“看到没!往那个方向撤!封野,你们就守在这条路线上!一步也不能退!死也要死在阵地上!”
“阳谋!”封野的指甲深深掐进粗糙的木拐里。疤脸强这手玩得极其毒辣!将他捧上“唯一救星”的神坛,用全营地的生死存亡进行道德绑架,将他和他的核心支持者(大壮、阿木)彻底孤立出来,推向最危险的绝地!探查旧污水处理厂?那是鼠群的老巢核心!断后阻击鼠潮?那更是十死无生!无论他选择哪条路,或者两条路都走,结局都只有一个——被鼠群撕碎,或者被疤脸强安排的“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
拒绝?立刻就会被扣上“贪生怕死”、“不顾全营地死活”的帽子,成为众矢之的,被群情激愤的绝望人群撕碎!疤脸强甚至不用亲自动手。
封野的目光扫过人群。他看到大壮和阿木惨白的脸,眼中充满了恐惧,但看向他时,依旧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决绝。他看到老烟头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他看到兑换点的干瘦老头,躲在人群后面,偷偷地向他这边张望。他也看到了更多麻木、恐惧、被疤脸强煽动得充满期盼和……怨毒的眼睛。
“封野!行不行?!给句话!”疤脸强厉声喝问,步步紧逼,独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全营地的兄弟,都在等着你救命呢!”
封野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牵扯着胸腹的伤痛,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抬起头,迎着疤脸强那恶毒的目光,也迎着营地数百双情绪复杂的眼睛。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起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火焰。
他没有怒吼,没有辩解,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探查可以。断后……也可以。”
人群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带着复杂情绪的骚动。疤脸强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狂喜和狰狞。
但封野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冰冷而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筹码:
“但,我有条件!”
他拄着拐,一步一挪地向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他直视着疤脸强,也扫过老爹棚屋的方向:
“第一,尖刀队成员,我自己挑!大壮、阿木跟我。其他人……我要老烟头,兑换点的老张头,还有……”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指向两个平时沉默寡言、但眼神相对清明的中年拾荒者,“……他们两个!”
疤脸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老烟头和兑换点老头是封野少有的同情者,另外两人也不是他的心腹。封野在清除他埋钉子的可能!
“第二!”封野不给疤脸强反对的机会,声音提高,“装备!我要营地最好的武器!石叔那把备用的合金短矛!三把弩!配足三十支淬毒弩箭!每人一件厚皮护甲!双份的止血苔藓粉和消炎药!还有……”他指向营地中央那个刚被搬出来的、用铅皮包裹的小箱子,“……那里面剩下的三支‘急救针’(高浓度兴奋剂和止血剂混合物,极其珍贵),全给我!”
人群一片哗然!疤脸强更是气得脸都绿了!这些东西,尤其是那三支急救针,是营地的战略储备,是他的心头肉!
“第三!”封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斩断了所有的嘈杂,“断后的位置,由我和石叔商量后确定!撤退路线,必须保证我们断后组有预设的、安全的脱离点!不是让我们死守到最后一兵一卒!”
他最后的目光,如同受伤孤狼般,扫过疤脸强和所有被煽动的人群:“答应这些条件,我封野,豁出这条命,去探路,去断后!不答应……”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绝望的营地里显得格外刺耳,“那大家就一起……等死吧!”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疤脸强和老爹的方向。疤脸强独眼喷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撕碎封野。但他知道,封野捏住了营地的软肋——恐慌的人群需要这根“救命稻草”。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老爹那沉稳的声音从棚屋方向传来,清晰地压过了一切:
“给他。”
两个字,一锤定音。
疤脸强如同被当众抽了一记耳光,脸色由铁青转为酱紫,他死死盯着封野,那眼神中的怨毒,已经浓烈到了极致。他知道,封野争取到了活命的筹码,但这也意味着,在接下来的血腥征途上,他疤脸强与封野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封野拄着拐,挺直了脊梁。阳谋已接,筹码已定。通往鼠群巢穴和疤脸强杀局的血路,就在脚下。他要用疤脸强“施舍”的武器,为自己和身边的人,杀出一条真正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