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花来说媒的事,像一根毒刺扎在苏清鸢心里。钱东家这招釜底抽薪实在恶心又歹毒,若不彻底反击,只怕後患无穷。
硬碰硬不明智,告官又无实证。苏清鸢思忖良久,决定将计就计,从王翠花这个贪蠢的突破口下手。
她故意晾了几天,让王翠花觉得说媒无望,心急火燎之时,才让明宇“无意中”透露给村里与苏大宝相熟的孩子一个消息:姐姐好像有点松口了,就是嫌那钱老板年纪太大,怕过去受委屈,要是聘礼能再多点,显示诚意就好了。
这话很快便拐着弯传到了王翠花耳朵里。
果然,第二天下午,王翠花就又扭着腰上门了,这次脸上堆的笑更假,手里还破天荒地提了半包快要融化的劣质点心。
“清鸢丫头在家呢?哎哟,嫂子跟你说,那钱老板可是真心实意!”王翠花一进门就咋呼开来,唾沫星子横飞,“人家说了,聘礼好商量!只要姑娘你点头,八十两!八十两雪花银立马送到你家炕头上!这诚意够足了吧?”
林氏一听,脸色就变了,刚要开口,却被苏清鸢一个眼神制止。
苏清鸢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心动,又带着少女的娇羞:“八十两……确实不少。可是大伯母,那钱老板……我都没见过,也不知人品如何……万一过去了受气怎么办?他家大业大,我可没个依靠……”
她这话半推半就,既点了“钱”又点了“势”,精准地挠中了王翠花的痒处。
王翠花一听有门,眼睛都亮了,拍着胸脯保证:“哎哟我的好姑娘!你放心!有大伯母在,还能让你吃亏?那钱老板虽说年纪大点,但会疼人啊!家里就一个半大小子,你过去就是当家奶奶!享不完的福!至于人品,那是镇上出了名的和气生财!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可是……空口无凭的……”苏清鸢低下头,绞着衣角,“总得……总得有点实在的保证吧?比如……立个字据什么的?写明聘礼数额,还有……过去後不能随意打骂苛待……”她越说声音越小,显得十分不好意思又忐忑。
“字据?”王翠花愣了一下,她一个乡下妇人,哪懂这个?但眼看八十两银子的谢媒钱(钱东家许诺的)就要到手,生怕苏清鸢反悔,立刻满口答应,“应该的!应该的!姑娘家谨慎点是好事!我这就去跟钱老板说!让他立字据!保证写得明明白白的!”
王翠花兴冲冲地走了,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林氏忧心忡忡地拉着苏清鸢:“清鸢,你当真……”
“娘,你放心。”苏清鸢眼神冰冷,语气却沉稳,“我自有分寸。这字据,就是抓在他钱东家手上的把柄。”
另一边,王翠花果然迫不及待地找到了钱东家安排在镇上的一个管事(她自然见不到钱东家本人),添油加醋地把苏清鸢“松口”但要字据的要求说了。
那管事一听,也觉得这农家女事多,但想到东家的吩咐——务必把人弄到手,探听种药制药的秘密——便也答应了。在他想来,一个乡下丫头,就算立了字据,弄进门後还不是任由拿捏?那字据到时候毁了便是。他甚至自作聪明,觉得立字据更能显示“诚意”,让那丫头放松警惕。
于是,一份言辞“恳切”的婚书草稿很快就由管事拟好,送到了王翠花手上,上面写明了八十两聘礼,并含糊地承诺“必当善待,不予苛责”,还摁了一个模糊的红手印(自然是管事的)。
王翠花如获至宝,赶紧又跑了一趟苏清鸢家。
“丫头你看!字据来了!白纸黑字写着呢!这下总该放心了吧?”王翠花得意洋洋地将那张纸递给苏清鸢。
苏清鸢接过那张粗糙的草纸,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心中冷笑。果然漏洞百出,连个正式名讳和画押都没有,明显是敷衍糊弄。
但她要的就是这个!
她脸上露出惊喜和安心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折好收起来:“多谢大伯母费心!有这个……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王翠花见她收了字据,喜得眉开眼笑:“那……那这亲事就算定了?我这就去回话,让钱家准备聘礼?”
“等等,大伯母。”苏清鸢叫住她,脸上又露出一丝愁容,“这婚姻大事,总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定下吧?总得……让村里族里有点体面。钱家若是真心,是不是该正式请个媒人,下个聘书,至少……也得在镇上摆两桌酒,让大家都知道知道?不然,我这么不清不楚地过去,算怎么回事呢?”
她这话合情合理,既点了“体面”,又要求“公开”,简直说到了王翠花的心坎里——她巴不得这事闹得越大越好,她这个媒人脸上才有光!
“对对对!丫头你说得对!是得风光大办!我这就去说!让钱家按规矩来!下聘书!摆酒席!”王翠花拍着大腿,兴高采烈地又走了。
苏清鸢看着她肥胖的背影消失在路口,脸上的柔弱羞涩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鱼饵已经撒下,就等着鱼儿上钩,然後……收网!
她转身回屋,对一脸担忧的林氏道:“娘,这几天无论谁来说什么,您都只管听着,别答应也别拒绝,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第二天一早,苏清鸢再次去了青溪镇。这一次,她没有去仁心堂,而是径直找到了里正苏德厚在镇上办事的儿子,塞给他一小块碎银,低声拜托了他一件事……
然後,她又去了一趟镇上唯一的茶馆,找到了那位据说消息最为灵通的“包打听”……
做完这一切,她才像没事人一样,去仁心堂送了药材,与周老郎中闲话几句,买了些家用,慢悠悠地回了村。
又过了两天,王翠花果然又来了,这次更是喜气洋洋,说钱家已经答应了,找了正式的媒人,择日就下聘书,还要在镇上最好的酒楼摆定亲酒!请村里几位有头脸的族老和里正都去!
苏清鸢听着,脸上配合地露出羞涩的笑容,心中却冷笑更甚。钱东家果然上钩了,为了把她这个“活药方”弄到手,倒是舍得下本钱。
时机差不多了。
就在钱家定好的“下聘”日子的前一天傍晚,青溪镇上几个热闹的茶馆和酒楼里,一些“闲言碎语”开始悄然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济世堂的钱东家,要娶桃花村那个会种药材的苏姑娘做续弦呢!” “啊?就是前阵子得了县太爷赏的那个?不能吧?钱东家都快五十了!” “千真万确!聘礼都谈好了,八十两呢!明天就下聘!” “八十两?嗬!真是舍得下本钱!不过那苏姑娘听说挺有本事,种药材是一把好手,还会做药膏……” “嘁!什么娶续弦?我看呐,就是眼红人家姑娘的手艺!想人财两得!听说之前就想霸占人家的药材路子,没成,现在换这招了!” “真的假的?这也太缺德了吧?” “可不是嘛!而且你们不知道吧?那钱东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家药铺卖的药材,好多都是以次充好!上次送往邻县的那批劣药被劫了,就是报应!” “还有这事?” “还有更绝的呢!听说他为了让苏姑娘就范,还偷偷找人去吓唬人家在学堂读书的弟弟!逼人家点头!” “天呐!这……这简直无法无天了!”
流言像长了翅膀,迅速在镇上传开,越传越详细,越传越不堪。许多原本不知情的百姓听了,都对钱东家这种行为感到不齿。
而此刻,钱东家还沉浸在即将得手的喜悦中,对此一无所知。
第二天,是钱家预定“下聘”的日子。
钱东家为了显示“诚意”,也确实请了媒人,准备了聘礼,甚至还打算亲自去桃花村走个过场。
然而,他的轿子刚抬到镇口,就被闻讯赶来的县衙两个差役拦住了。
“钱老板,这是要去哪儿啊?”差役皮笑肉不笑地问。
钱东家心里咯噔一下,强笑道:“二位差爷,小的……小的去桃花村下个聘,娶房续弦。”
“下聘?”差役冷笑一声,“钱老板,有人告你威逼利诱,强娶民女,还纵容管事伪造婚书,可有此事啊?”
钱东家脸色瞬间煞白:“谁……谁告的?纯属污蔑!我是明媒正娶!”
“是不是污蔑,跟我们去县衙说清楚吧!”差役不容分说,“另外,县丞大人还听说,你济世堂似乎牵扯到一批劣质药材的案子?也一并回去交代交代吧!”
钱东家顿时瘫软在轿子里,面如死灰。他怎麽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而桃花村里,王翠花打扮得花枝招展,正等着钱家的聘礼队伍吹吹打打地进村,好让她扬眉吐气一番。结果等了半天,只等来了钱东家被差役带走的消息,以及村里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听说是钱东家想强娶清鸢丫头,被告了!” “活该!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王翠花也不是好东西!为了点谢媒钱,这种缺德事也干!”
王翠花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灰头土脸地溜回了家,连着好几天没敢出门。
苏清鸢站在自家新房的院子里,听着来福欢快的叫声,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一局,她赢了。赢得干净利落。
钱东家偷鸡不成蚀把米,名声扫地,还要面临县衙的盘问,短时间内再也无力作妖。
而她,不仅粉碎了对方的阴谋,还借此机会将济世堂贩卖劣药、欺行霸市的事情再次捅到了县衙面前。
经此一事,她在村里的地位更加稳固,再无人敢轻易打她和她家的主意。
然而,她并没有太多喜悦。
因为她知道,钱东家只是明处的一只苍蝇。真正的威胁,那双来自云来客栈方向的、深不可测的眼睛,依旧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她的反击,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