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怀孕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慢放键。
又像被泡在了一罐温吞吞、甜丝丝的蜜糖里。
陆砚深。
那个名字曾经意味着压迫、冷硬和不可逾越的规则。
如今,却成了“紧张”、“絮叨”和“小题大做”的同义词。
他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应酬和出差,准时下班成了铁律。手机里多了无数个孕期App,关注了一堆儿科医生和营养师的账号。书房那张宽大得能当床用的红木书桌上,财经杂志旁边,赫然摆着几本封面软萌的《准爸爸必读》、《如何与胎儿对话》。
晚上,我们照例窝在沙发里。
以前是他看财报,我看基金报告。
现在,他看的是《孕期40周全程指南》,眉头蹙得比看亿万合同还紧。看到某一页,会突然抬头,极其严肃地问我:“今天钙片吃了吗?维生素d呢?日照时间够不够半小时?”
我若是稍有迟疑,他立刻就像抓住了什么重大纰漏,起身就去拿药盒和水杯,非要亲眼看着我咽下去才罢休。
更让我哭笑不得的是胎教。
起初,他只是笨拙地对着我依然平坦的小腹说几句“你好”、“我是爸爸”之类干巴巴的话,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后来,不知从哪里得了“真传”,他开始变着花样来。
有时是睡前,他会拿着一本莎士比亚诗集,用他那在谈判桌上能让对手胆寒的低沉嗓音,一本正经地念十四行诗。什么“我能否将你比作夏日?”从他嘴里念出来,总带着一股做项目报告的严谨劲儿。
有时是清晨,他洗漱完毕,会俯下身,把脸贴在我肚皮上,用近乎气声的音量,像汇报工作一样絮叨:“宝宝,今天爸爸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客户,如果顺利的话,下半年我们的市场份额能再提升五个百分点。你要乖乖的,别闹妈妈。”
我憋着笑,肚子一抽一抽的。
他立刻紧张地抬头:“怎么了?他踢你了?”
“没,”我揉着笑酸的腮帮子,“可能是宝宝觉得你谈的合同太无聊,打哈欠呢。”
他愣一下,随即也笑了,伸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和无奈。
最大的工程,是布置婴儿房。
他否决了设计师的所有方案,坚持要亲手设计、参与布置。周末,他脱掉昂贵的手工西装,换上简单的白t恤和休闲裤,蹲在空房间里,拿着卷尺量来量去,神情专注得像在规划一个亿万项目。
地板的材质要防滑环保,油漆必须是零甲醛,家具的每一个转角都要求做成圆润的弧度,连婴儿床护栏的间距,他都用游标卡尺反复测量,确保万无一失。
周姨过来送水果,看着满地板材和工具,看着那个跪在地上、额头冒汗、认真比对安装说明书的陆砚深,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偷偷拉着我的手,用围裙角擦眼睛,声音哽咽:“我伺候先生这么多年,从他还是个半大孩子起,就没见过他这样……这样……像个寻常人家盼孩子的爹。”
她说不下去,只是反复念叨:“好,真好……”
我看着陆砚深。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他专注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他毫不在意,全部心思都在手里那块小小的木板上。
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冷硬如铁的男人,此刻为了一个还未谋面的小生命,露出了他最柔软、最笨拙,也最真实的一面。
我心里那片被苦难灼伤过的荒原,仿佛被这细腻无声的春雨,彻底滋润了。
过往所有的委屈、不甘、挣扎,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不是原谅,而是释然。
命运曾经夺走的,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加倍地补偿给我。
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拿起毛巾轻轻帮他擦汗。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凌厉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带着点劳动后的满足和一点点求表扬的意味:“看看这里,按下去会不会有响声?我调整了好几次。”
我依言按了按他刚组装好的一个小柜子,很牢固,悄无声息。
“嗯,很好,陆木匠手艺不错。”我笑着夸他。
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个被老师夸奖的小学生。然后拉住我的手,放在他汗湿的掌心,另一只手覆盖上来,紧紧包住。
我们没有说话。
婴儿房里弥漫着新木材和油漆的淡淡味道,窗外是渐沉的夕阳和归家的车流声。
这个曾经冰冷得如同展示品的豪宅,因为一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和他父亲笨拙却无比真诚的爱,正在一点点,变成一个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