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通报出来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阳光毫无阻碍地洒下来,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大片明亮的光斑,连空气里漂浮的微尘都清晰可见。
办公室里,只有我敲击键盘的轻响。
风波过后,工作重新步入正轨,甚至比以往更加顺畅。没了内耗,没了掣肘,每一个指令都能高效执行,像是清除了淤泥的河道,水流湍急而清澈。
陆砚深在开一个视频会议,流利的英文隔着门板隐隐传来,沉稳有力。
一切都很平静。
平静得让人几乎要忘记不久前那场差点将我们吞噬的风暴。
内线电话响了,是李助理。
“沈总监,有一位自称是陆老夫人助理的先生在一楼前台,说想预约时间,拜访您和陆总。”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
陆老夫人。
陆砚深的母亲。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了。自从他们切断支持、甚至暗中作梗之后,陆砚深便彻底将他们划出了界限。
现在,事情尘埃落定,他们派来了人。
不是直接打电话给陆砚深,而是先通过前台预约,对象是“您和陆总”,甚至将我的名字放在了前面。
这种小心翼翼的、带着明显试探和求和意味的姿态,本身就已经说明了态度。
“知道了。”我声音平淡,“回复对方,陆总日程很满,我可以给他十分钟,现在,一楼咖啡区。”
我没有让他上楼。
这座位于顶层的、属于我和陆砚深的王国,不欢迎曾经的背叛者,哪怕是派来的信使。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
心头没什么起伏,没有想象中的扬眉吐气,也没有残留的怨恨。
只有一种隔着玻璃看戏的疏离感。
我继续处理邮件,直到十分钟后,才不紧不慢地起身下楼。
咖啡区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穿着西装、神色谨慎的中年男人。他面前放着一杯水,一口没动。
看到我,他立刻站起身,微微躬身:“沈总监。”
我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有事?”
言简意赅,连寒暄都省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调整好表情,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古朴雅致的锦盒,轻轻推到我面前。
“沈总监,老夫人和家族各位长辈,委托我向您和陆总表达……问候。”他措辞小心,“之前,家族内部有些人受了蒙蔽,做了一些……不恰当的事情,给二位造成了困扰,深感歉意。”
我没看那个锦盒,只是看着他。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说。
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紧张:“是,是,都过去了。老夫人说,终究是一家人,血脉相连。经过此事,家族内部也进行了整顿,大家都希望……能缓和关系。特别是对您,沈总监,大家都很认可您的能力和为人,希望您能……不计前嫌。”
认可我的为人?
当初那些污蔑我、企图将我踩进泥里的,难道不是他们吗?
现在一句“受了蒙蔽”,就想轻飘飘揭过?
我微微笑了一下,笑容很淡,达不到眼底。
“谢谢认可。我和砚深现在很好,公司也很好,不劳费心。”
我刻意用了“砚深”这个亲密的称呼,而不是疏离的“陆总”。
对方的脸色变了一下,显然听懂了我的潜台词——我们是一个整体,无需外人来“认可”或“缓和”。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老夫人特别嘱咐,希望您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她承认,过去对您可能有些……误解。但现在,她真心希望家庭和睦。陆家……永远欢迎您。”
终于说到了重点。
承认我的地位。
用“陆家”这个虚名,来换取未来的可能联系,或者,仅仅是挽回最后一点颜面。
我看着窗外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群,阳光有些刺眼。
曾经,这个“承认”或许是我渴望的,是横亘在我和陆砚深之间的一道坎。
但现在,它轻飘飘的,毫无重量。
我转回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只华丽的锦盒上。
“心意领了。”我说,“东西请带回吧。”
他急了:“沈总监,这只是老夫人的一点心意,是……”
我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请转告老夫人,也转告陆家各位。”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沈清弦的地位,不需要任何人承认。”
“我和砚深的日子,是我们自己过出来的。我们过得很好。”
“真的,不劳费心。”
说完,我站起身,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转身离开咖啡区,走向专属电梯。
后背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惶然。
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镜面墙壁映出我的脸,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我知道,我斩断的不仅仅是一次示好,更是过去那个可能会被“家族”二字束缚的可能。
从此,海阔天空。
回到办公室,陆砚深的会议刚好结束。
他正站在窗边喝水,逆着光,身形挺拔。
“楼下是谁?”他随口问,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问天气。
“你母亲派来的人。”我走到他身边,看着楼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失魂落魄地坐进一辆黑色轿车,离去。
陆砚深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侧头看我。“说什么了?”
“送了点心意,说了点软话。”我语气轻松,“希望家庭和睦,承认我的地位。”
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你怎么回?”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学着他当初的语气,微微扬起下巴:
“我说,沈清弦的地位,不需要任何人承认。我们过得很好,不劳费心。”
陆砚深愣住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像是冰雪消融,春水初生,漾开层层叠叠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化作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
他放下水杯,伸手,将我紧紧揽入怀中。
下巴抵在我的发顶,轻轻摩挲。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说得好。”他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彻底的轻松和依赖。
“以后,”他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要将我揉进骨血里,“只有我们俩,和我们的家。”
我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窗外阳光正好,满室明亮。
“嗯。”我闭上眼睛,轻声应和。
只有我们。
我们的国,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