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雷克雅未克凯夫拉维克机场时,外面正下着细雨。空气清冷,带着一股独特的、混合着硫磺和海洋的气息。我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裹着围巾,像两个笨拙的企鹅,拖着行李走出机场。
没有助理,没有专车接机。我们跟着人流,找到了前往市区的大巴车。陆砚深一手拉着两个大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牵着我的手,手心温热干燥,驱散了异国他乡的些许寒意。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在几天前,他还是那个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一个眼神就能让高管噤声的陆总。而此刻,他挤在略显拥挤的大巴车上,学着其他游客的样子,研究着手上的地图和交通卡,眉头因为不熟悉而微微蹙起,竟有几分少年般的懵懂。
我们预定的不是五星级酒店,而是一家位于市中心、颇具设计感的精品民宿。房间不大,但温馨干净,推开窗就能看到色彩斑斓的小房子和远处的雪山。
“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陆砚深放下行李,环顾了一下房间,语气里没有挑剔,只有一种新鲜感。
“这样挺好。”我脱下厚重的外套,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口冰冷却清新的空气,“这才是旅行。”
没有行程表,没有必须要见的客户。我们睡到自然醒,然后漫无目的地在雷克雅未克色彩明快的街道上闲逛。他在街头小摊给我买了一杯号称能抵御严寒的“Skyr”酸奶,味道酸涩厚重,我皱着鼻子勉强吃完,他却觉得别有风味,把自己的也解决了。
我们去看了标志性的哈尔格林姆教堂,沿着螺旋状的楼梯爬上顶楼,俯瞰整个城市。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站不稳,他站在我身后,用身体替我挡住大部分寒风,手臂自然地环着我的腰。我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脚下这片冰与火交织的土地,一种远离尘嚣的宁静在心中弥漫。
真正的重头戏是追极光。
我们报了一个小型的极光观测团,晚上跟着向导深入荒原。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只有越野车的引擎声和车内其他游客兴奋的低语。气温骤降,我们裹着旅行社提供的厚重防寒服,像两个粽子,靠在彼此身上取暖。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也是充满期待的。
忽然,向导用压抑着激动的声音指着天空某处:“Look! It's starting!”
我们猛地抬头。
起初,只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绿色光带,像一抹神秘的纱,悬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接着,那绿色逐渐变得浓郁、明亮,开始流动、飞舞,如同上帝执笔,在夜空中挥洒出变幻莫测的瑰丽画卷。
那一刻,语言是苍白的。
我只能感觉到陆砚深握着我的手骤然收紧,听到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近乎叹息地说:“真美。”
漫天摇曳的绿光下,他侧过头看我,眼底映着这世间最奇幻的光影,也映着我的倒影。然后,他俯下身,在零下十几度的冰岛荒原上,在绚烂的欧若拉女神的注视下,轻轻地、珍重地吻住了我。
唇瓣冰凉,但吻是热的。
没有情欲,只有一种纯粹的、震撼于自然之美的共鸣,和两颗心在此刻紧紧相依的确认。
后来,我们又去了很多地方。
在威尼斯,我们像所有普通游客一样,挤在狭小的贡多拉上,听着船夫哼唱古老的歌谣,穿行于蜿蜒的水巷。水光潋滟,映着两岸古老的建筑,时光仿佛在这里停滞。他会在我专注看风景时,偷偷用手机拍下我的侧影。
在托斯卡纳的艳阳下,我们租了一辆车,沿着起伏的丘陵漫无目的地开。金黄的麦田,绿色的葡萄园,远处矗立的古老农庄,像一幅幅流动的油画。我们会随时停下车,走进一家路边的酒庄,品尝当地醇厚的葡萄酒,然后带着微醺的醉意,在夕阳下接吻。
在非洲塞伦盖蒂大草原,我们住在可以直视荒野的帐篷酒店里。清晨被狮吼声唤醒,傍晚看着成群的角马和斑马在金色的草原上奔腾,生命最原始的力量扑面而来。晚上,我们裹着毯子坐在露台上,看着浩瀚的银河,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和这片古老的土地。
在这些陌生的国度,我们彻底抛下了“陆总”和“沈清弦”的社会身份。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保持威严的商业领袖,会因为我指出他导航错误而孩子气地辩解,会因为吃到一顿不合口味的外国菜而皱眉头,也会在熙攘的夜市里,紧紧牵着我的手,怕我走丢。
我也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观察入微的“前保姆”或“项目负责人”。我可以毫无形象地大笑,可以对着美丽的风景惊呼,可以因为走累了就耍赖要他背,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我的喜欢和不喜欢。
我们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分享一碗泡面,为某个路标争论,在陌生的街头拥吻,在简陋的小旅馆里相拥而眠。
那种感觉,奇妙地熟悉。
仿佛时光倒流,我们穿越回了大学时代。回到了那个还没有家族恩怨、没有商场倾轧、只有纯粹喜欢和心动的年纪。
他是那个篮球打得很好的学长,我是那个总在图书馆偶遇的学妹。
只是,比起那时候的青涩和不确定,现在的我们,多了份历经风雨后的默契和珍惜。
在威尼斯的一座小桥上,我戴着新买的宽檐草帽,穿着飘逸的长裙,回头对正举着相机对着我的陆砚深,展颜一笑。
阳光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他按下快门的瞬间,眼神温柔得能将人溺毙。
那一刻,没有合约,没有保姆,没有总裁。
只有他和我。
像回到了最初相爱的时候,却比那时,更懂得如何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