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不是一句空泛的情话。
它变成了具体而微的行动,渗透进我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里。陆砚深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笨拙又坚定地,为我构建一个绝对安全的情感结界。
他开始有意识地增加非肢体接触的亲密。
比如,他来我公寓时,会带一本他正在读的书,或者一份他觉得我会感兴趣的商业案例。我们各自占据沙发一角,安静阅读,偶尔抬头交流几句想法。阳光洒满房间,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彼此平稳的呼吸。这种静谧的陪伴,比任何热烈的告白都更能滋养信任。
他出差带的“小礼物”也变得五花八门。不再局限于昂贵的首饰或奢侈品,可能是一盒异地老字号的点心,一块造型奇特的火山石,或者一张他清晨在异国公园跑步时拍的、糊掉了的松鼠背影。这些小小的、带着他生活痕迹和分享欲的物件,一点点填补着过去三年我们之间的空白。
但最重要的转变,发生在一个我未曾预料的方向。
那是一个周三的晚上,我们在我公寓吃晚饭。电视里放着无聊的新闻,气氛家常。不知怎么,聊起了最近一部热议的、关于心理创伤的纪录片。
我随口说了一句:“拍得挺真实的,那种ptsd的反应。”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这个话题太敏感,像一块隐形的礁石,我们都小心地避让着。
陆砚深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把一块剔好刺的鱼肉放进我碗里。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是经过斟酌的平静:
“清弦,我认识一位很好的心理医生,女性,很专业,也很有同理心。”他看着我,眼神坦诚,没有任何刺探或怜悯,只有纯粹的关心,“如果你觉得……有任何时候,需要和人聊聊,或许可以试试。当然,完全看你自己。”
我的心猛地一缩。
看心理医生?这意味着正式承认我“有问题”,承认那些创伤需要专业的干预。我的骄傲让我本能地想要否认。我看起来不是很好吗?我能工作,能生活,甚至能开始新的感情。
我垂下眼,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没说话。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说服,只是安静地陪我坐着。
空气有些凝滞。
过了很久,我听到自己声音干涩地问:“你……觉得我需要看医生?”
这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无措的确认。
“不。”他回答得很快,也很坚定,“我觉得你很坚强,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无数倍。我不是觉得你需要‘治疗’,我是希望……你能有一个更安全、更专业的渠道,去释放那些可能连你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压力。”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就像定期给身体做体检一样,心灵也需要呵护。我不想你再一个人扛着,哪怕是一点点阴影。”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撬开了我坚固的心防。
他不是在指责我的“不正常”,而是在为我提供多一重的支持和保障。他把我可能都不愿直视的隐痛,坦然摆上台面,然后用最温和的方式告诉我:这不可耻,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长久以来,我习惯了一个人消化所有情绪,无论是家族的巨变,还是他曾经给予的屈辱。坚强是我的铠甲,但也成了我的牢笼。现在,有一个人,他看穿了我的铠甲,不是想摧毁它,而是想在里面点一盏灯,告诉我,你可以偶尔脆弱。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他担忧而温柔的目光。
“好。”我听见自己说,“把联系方式给我吧。”
他眼底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随即是更深的心疼。他拿出手机,动作迅速地找出一个名片推给我,没有再多说一句关于医生的话,仿佛这只是敲定了一个普通的晚餐预约。
“这家的糖醋排骨好像不错,下周我们来试试?”他自然地切换了话题,指向手机里另一家餐厅的界面。
“好啊。”我配合地应道,心里那点别扭和尴尬,在他体贴的转圜下,悄然消散。
见心理医生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一次去之前,我紧张得手心冒汗。陆砚深什么也没问,只是提前帮我叫好了车,在我出门时,轻轻抱了我一下,说:“结束告诉我,我去接你吃饭。”
没有问“感觉怎么样”,没有打探任何隐私。他只是用行动表示:我在这里,作为你的后盾。
咨询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面对陌生的医生,撬开尘封的伤口,需要巨大的勇气。有时候一次咨询结束,我会感到精疲力尽,心情低落。
陆砚深总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不会追着问“今天聊了什么”,也不会讲空洞的大道理。他可能会带我去看一场无厘头的喜剧电影,或者在回家的路上,买一个热乎乎、甜得发腻的烤红薯塞到我手里。
他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我:无论发生过什么,无论你此刻心情如何,生活里总还有热乎乎、甜滋滋的东西存在。
还有噩梦。
虽然比以前少了,但偶尔,我还是会从关于过去的混乱梦境中惊醒,心跳如鼓,浑身冷汗。
有一次,我又梦到了那个冰冷空旷的别墅,梦到他冷漠的眼神和刻薄的言语。惊醒时,凌晨三点,四周一片死寂。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我。
我下意识地抓过手机,屏幕一片漆黑。理智告诉我不要打扰他,但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太强烈了。我鬼使神差地拨通了他的号码。
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了。他的声音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却没有一丝不耐,只有清晰的紧张:“清弦?怎么了?”
“我……”我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是哽咽的,“做了个噩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是他沉稳的声音:“别挂电话。我在这里。”
他没有问我梦到了什么,也没有说“那只是梦”,他只是保持着通话。我听到他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坐起了身,然后就是平稳的呼吸声通过电流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就这样听着他的呼吸声,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不知过了多久,困意重新袭来。
“睡吧。”他在电话那头轻声说,“我听着。”
那晚,我就握着手机,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沉沉睡去,再无梦魇。
第二天早上,我在手机电量耗尽的提示音中醒来,通话不知何时已经中断。屏幕上有一条他凌晨五点发来的信息:「早安。今天天气很好。」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他没有提起半夜那通电话,没有渲染他的付出,只是告诉我,新的一天开始了,天气很好。
他就是用这样极大的、近乎本能的耐心,一点点修复着我内心的褶皱。他不试图强行抹去那些伤痕,而是用尊重、陪伴和不动声色的爱,为它们覆盖上新的、温暖的肌理。
治愈的过程缓慢得如同苔藓生长。
但我知道,冰封的河面下,春水正在潺潺流动。
因为这一次,我不是在独自对抗严冬。
我的身边,有了一个永不熄灭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