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灯光暗了下去,音乐重新变得舒缓。我走下台,脚步有些轻飘飘的,不完全是香槟的缘故。方才与陆砚深那隔空一望,像在我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温热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久久不散。
立刻又被热情的同事们围住,祝贺声不绝于耳。我笑着应对,心思却有一半飘向了那个角落。
他还在那里。
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依旧沉静地、专注地落在我身上。不同于以往的压迫感,这次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守护,一种隔着距离的陪伴。
我端着几乎空了的酒杯,借口去取些食物,慢慢走向餐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那个方向。
他动了。
不再是倚墙而立的旁观者姿态。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西装前襟,然后,迈开了步子。
不是径直走向我。他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偶尔与一两位认出他、上前寒暄的宾客简短颔首,目光却始终坚定地穿越人群,锁定了我的位置。
他像一艘破开温和浪流的航船,目标明确。
周围喧闹的人声,似乎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咚,咚,咚,敲打着耳膜。
他穿过谈笑风生的人群,掠过摆满精致点心的长桌,最终,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高大的身影带来些许压迫感,但他微微低头的姿态,和那双此刻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将这种压迫感巧妙化为了专注。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回来了,又仿佛都离我们很远。我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我们曾是本市财经版和八卦版的热门人物,我们的关系,在很多人看来,依旧是个谜。
现在,陆氏集团的掌门人,在沈清弦的庆功宴上,主动走向了她。
他想做什么?
我握紧了微凉的酒杯杯脚,指尖有些发白。脸上还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迎上他的视线。
然后,我看着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杯中是琥珀色的威士忌,在灯光下漾着剔透的光泽。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仪式感。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我,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我此刻才敢仔细辨认的情绪——是欣慰,是激赏,是毫不掩饰的骄傲,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温柔。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落在我耳中,字字分明:
“沈总,”他顿了顿,这两个字从他唇间吐出,带着一种陌生的、却极其认真的重量,“恭喜你。”
沈总。
不是连名带姓的“沈清弦”,更不是带着屈辱色彩的“沈保姆”。
是“沈总”。
一个完全基于我当下身份、我自身能力的称呼。一个在商业场合,平等的、甚至带有一丝敬意的称呼。
这一声“沈总”,比他任何一句忏悔、任何一次帮助,都更有力量。它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囚禁我许久的、名为“过去”的牢笼。
它意味着,在他眼中,从这一刻起,我首先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合作伙伴,一个凭借自己能力获得成功的职业女性。
然后,才是其他。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填满了,胀胀的,酸酸的,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暖意。眼眶有些发热,我极力忍住。
周围似乎安静了一些。不少目光聚焦在我们身上,等待着我的反应。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也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杯,里面只剩下一点点浅金色的香槟残液。
我的笑容变得真实而坦然,迎着他专注的视线,清晰回应:
“谢谢陆总支持。”
陆总。
同样是一个撇清了所有私人纠葛的、纯粹的商业称谓。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竖着耳朵的人听清。
酒杯在空中缓缓靠近。
两只玻璃杯,轻轻碰在一起。
“叮——”
一声清脆悦耳的清响,像是一个崭新的音符,骤然切入我们之间纠缠了太久的、沉重而混乱的乐章。
这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盖过了场内的喧闹,清晰地回荡在我和他之间。
像是一个郑重的宣告。
宣告保姆与雇主的合约彻底终结。
宣告报复与屈辱的剧本已被撕碎。
宣告,在此时此刻,在众人面前,我们是平等的。
陆砚深。沈清弦。
仅仅是陆总,和沈总。
他凝视着我,眼底有什么东西彻底化开了,像是坚冰消融,春水初生。他嘴角的弧度加深,是一个真心实意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你做得非常出色。”他补充道,语气真诚,是纯粹的对能力的认可。
“是团队的努力。”我谦逊了一句,但并没有过分自贬。
我们相视一笑,各自饮尽了杯中残酒。
酒的滋味,似乎都变得格外清甜。
放下酒杯,他并没有过多停留的意思。只是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我尚未完全读懂、却不再感到抗拒的情绪。
然后,他微微颔首,转身,再次融入人群,背影依旧挺拔卓然。
我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酒杯冰凉的触感,但心口的那块地方,却烫得惊人。
周围的声浪重新将我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