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
血液在血管里凝固,心跳声在耳边无限放大,震得鼓膜嗡嗡作响。
“我折磨你,是因为……我以为你从未爱过我。”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刺入我心脏最深处,然后缓慢地、残忍地转动。
不是愤怒。
不是怨恨。
而是一种……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和……尖锐到极致的酸楚。
我以为我承受的三年是地狱。
却不知道,他把自己囚禁在一个由傲慢、愚蠢和恐惧筑成的、更加密不透风的地狱里。
我以为他是施暴者。
却原来,他才是那个被自己的心魔日夜凌迟的囚徒。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此刻虚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男人,看着他紧闭的眼角不断渗出的、滚烫的湿痕,看着他因为极度痛苦而微微颤抖的、没有血色的嘴唇。
那个在我面前永远高高在上、冷酷强势的陆砚深,此刻剥落了所有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不堪一击的软肉。
原来,他也会哭。
原来,他也会害怕。
原来,他那些伤人的利刺,根植于如此深不见底的、对失去的恐惧。
时间仿佛停滞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和我自己沉重到几乎无法负荷的心跳。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被泪水洗过,显得更加漆黑,却也更加脆弱。里面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和掌控,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和一种等待审判的、卑微的平静。
他看着我,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继续剖白。
“这三年……清弦……”
他顿了顿,仿佛光是说出这个时间跨度,就需要耗费巨大的勇气。
“我没有一天……是好过的。”
他的目光没有躲闪,直直地迎着我,仿佛要将自己灵魂深处最不堪的角落,也一并袒露出来。
“白天……我用工作麻痹自己。开会,应酬,签文件……把自己变成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我以为……只要足够忙,就能不想你。”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
“可是没用。每到深夜……一个人躺在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所有的声音都会消失,只剩下……你的影子。”
他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用力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里……像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在恨你。恨你当年的‘背叛’,恨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玩弄……恨意像毒火一样烧着,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那时候,我就想……想用更狠的方式对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证明我的恨是有道理的,才能……压住心里另一种更可怕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另一半……在……想你。”
这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带着一种近乎羞耻的痛楚。
“想我们以前……想你笑的样子,想你生气时瞪我的眼神……想你笨手笨脚给我织围巾……想到最后……只剩下心疼。”
“心疼你一个人扛着那么多事……心疼你在我面前强装镇定……心疼你……偷偷哭的时候……”
他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雪白的被子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恨你的时候,心像被刀割,一刀一刀,不见血,却疼得想死。”
“可看到你受苦……看到你隐忍的样子……我又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猛地咳嗽起来,因为情绪激动而牵动了虚弱的身体,咳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脸色涨红,看起来痛苦万分。
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手伸到一半,却又僵在半空。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能做什么。
他缓过气来,靠在枕头上大口喘息,眼神有些涣散,却依旧执拗地看着我。
“我才是那个……被困在牢笼里的人。”他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一个……由我自己的傲慢、愚蠢、和多疑……筑成的黄金牢笼。”
“我锁住了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你……可到头来……锁得最死的……是我自己。”
“我出不去……你也进不来……我们就在这牢笼的两边……互相看着……互相折磨……”
他说完了。
像是耗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闭上眼,整个人陷在枕头里,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脸上泪痕未干,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而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原来这三年,他每一天,都在恨与爱的炼狱里,反复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