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解释。”
这四个字,耗尽了我肺腑里最后一丝空气,轻飘飘地落在死寂的房间里,却像四块沉重的巨石,砸在了我和陆砚深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上,激不起任何回响,只留下更深的死寂。
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狭小的保姆房里,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艰难。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昏暗而惨淡,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像一尊冰冷的、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足以将人吞噬的黑色风暴。
手腕上被他攥住的地方,已经由剧痛转为麻木的钝痛,皮肤下肯定已经是一片可怖的青紫。下巴被他捏着,被迫仰起的姿势让脖颈酸痛难忍。但这些身体上的疼痛,与此刻心里的荒芜相比,微不足道。
我的泪水已经流干了,脸上只剩下冰冷的泪痕,像干涸的河床。眼睛又干又涩,每一次眨眼都带着摩擦般的刺痛。心口的位置,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的窟窿,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冻僵了所有的感知。
没有解释。
因为任何解释,在你预设的立场里,都是徒劳的狡辩。
因为信任的基石,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崩塌,碎成了齑粉,随风飘散。这三年来的互相折磨,不过是在这片废墟上,不断地增添新的瓦砾和尘埃。
我眼底那种彻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似乎终于穿透了他滔天的怒火,触动了某根隐秘的神经。
陆砚深眼底翻涌的黑色风暴,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想从这片空洞的、没有任何波澜的死水里,再榨取出一丝他期望看到的惊慌、恐惧、或者哪怕是一点点虚伪的悔意。
但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只有一片冰冷的、望不到底的虚无。
这种虚无,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感到失控,更让他……愤怒。
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力道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因为这种失控感而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疼痛让我微微蹙了下眉,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麻木的平静。
“没有解释?”他重复着我的话,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被彻底挑衅后的暴戾。他嘴角扯出一抹极尽讽刺和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淬满了毒液般的失望和鄙夷。“好一个‘没有解释’!沈清弦,你真是……长本事了!”
他猛地松开了捏着我下巴的手,但攥着我手腕的那只手掌,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甚至因为愤怒而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我的腕骨生生捏碎。
他俯身逼近,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再次喷在我的脸上。那双猩红的眼睛,像两簇燃烧的鬼火,死死地锁住我空洞的瞳孔。
“你是不是以为,沉默就能蒙混过关?嗯?”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钝刀割肉,带着凌迟般的痛苦,“你是不是觉得,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就会心软?就会像上次那样,轻易放过你?!”
上次?
是指共同应对赵总的那次吗?
原来,在他心里,那次短暂的和解,竟成了我“蒙混过关”的伎俩?成了我博取他“心软”的表演?
心口那个空洞,仿佛又被狠狠捅了一刀,连麻木都快要维持不住。但我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睫毛,依旧没有任何言语。解释?争辩?还有什么意义呢?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里,我的一切行为,都早已被贴上了“别有用心”的标签。
我的沉默,我的无动于衷,像一桶油,彻底浇灭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转而燃起了更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痛苦和暴戾交织翻滚,最终化为一种深可见骨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绝望。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沙哑,充满了自嘲和一种令人心寒的冰冷。
“呵呵……”他笑着,肩膀微微耸动,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寒意,“我真是……可笑至极。”
他停顿了一下,笑声戛然而止,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那里面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彻底报废物品般的鄙夷。
“我竟然还会对你……”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狠狠砸下,“……有一丝心软?”
这句话,像最后一道丧钟,在我早已死寂的心里敲响。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彻骨的悲凉。
原来,那短暂缓和期里,他偶尔流露出的、那些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那一丝微弱的、让我几乎要产生错觉的“心软”……是真实存在过的。
但此刻,这最后一点星火,也被他自己亲手掐灭了。被他对我“狗改不了吃屎”的坚定认知,彻底淹没了。
他看着我,眼神冰冷如刀,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判:
“沈清弦,你真是……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
狗改不了吃屎。
这两个极度侮辱性的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作响的毁灭声,狠狠地烙在了我的灵魂上。将我过去三年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委屈、所有试图在绝境中维持的微小尊严,以及……刚刚因为发现汇款单而燃起的那一丝微弱得可怜的对“或许并非全恨”的希冀,统统烧成了灰烬。
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
我踉跄着,被他猛地甩开手腕。巨大的力道让我失去平衡,向后踉跄了几步,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寒冷。
我靠在墙上,勉强支撑住虚软的身体。抬起头,泪眼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种空洞到极致的麻木。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我曾倾尽所有去爱恋、如今却陌生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男人。
他站在那里,胸膛依旧因为盛怒而微微起伏,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冰冷和疏离。只是,在那冰层之下,我似乎隐约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一丝狼狈和空洞。
但,都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信任已死。
解释苍白。
我们之间,只剩下互相憎恨的残骸,和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名为偏见的深渊。
我看着他,不再试图说话,不再有任何表情。只是用一种彻底心死之后、万念俱灰的、空洞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在看一个,与我再无瓜葛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