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清晨醒来时,天色尚未完全放亮,灰蒙蒙的光线透过保姆房窄小的窗户,给房间内简陋的陈设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阴影。我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听着自己平稳却比往常稍快的心跳声,感受着胸腔里那份沉甸甸的、混合着紧张、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的情绪。
这一天,像一场早已预告的暴风雨,无论我是否愿意,它都会如期而至。
起身,洗漱,换上日常的灰色保姆服。早餐时,陆砚深依旧沉默,用餐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今天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但我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紧绷的张力。他的目光偶尔扫过我,比平时更加锐利和……深沉,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送上展台的物品,又像是在确认某种他早已设定的剧本是否会如期上演。
我垂着眼,像往常一样侍立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内心的波澜,被一层坚硬的冰壳牢牢封住。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必须进入角色。不是那个内心挣扎、充满屈辱的沈清弦,而是一个即将上岗的、专业且驯顺的“服务生”。
上午,宅邸里开始忙碌起来。专业的宴会策划团队进驻,鲜花、装饰、灯光、音响……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最后的布置和调试。原本空旷安静的大厅和花园,瞬间被一种喧嚣而奢华的气氛所填充。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馥郁香气、食物准备时传来的诱人味道,以及一种属于上流社会的、浮华而疏离的气息。
我尽量避开主要区域,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做一些辅助工作。但即使如此,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与日常截然不同的氛围。这种氛围,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种奢华和精致,陌生的是,这一次,我不再是宾客,而是背景板的一部分。
下午,临近晚宴开始前两小时,管家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当晚需要参与服务的临时人员召集到了偏厅。那里已经临时改造成了服务生的准备间。空气中混杂着新制服的布料味、淡淡的汗味和各种香水、发胶的味道。
我走进去的时候,原本有些嘈杂的准备间瞬间安静了一下。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毫不掩饰的惊讶,当然,更多的,是那种看到了某种“稀有景观”般的、带着微妙优越感的打量。
我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马甲,头发按照要求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这身打扮,让我彻底融入了这群临时服务生之中,却又因为某些原因,显得格外突兀。
我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压抑着的窃窃私语。
“看,就是她……”
“真的假的?沈家那个……”
“啧,真是世事难料啊……”
“小声点!听说她是陆先生家里的……”
那些声音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试图钻进我的耳朵。但我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到分配给自己的那个狭小的储物柜前,打开,将随身带过来的一点私人物品放进去。动作从容,没有丝毫慌乱,仿佛那些议论和目光都与我无关。
我知道他们会认出我。这座城市的顶级圈子就那么大,曾经站在聚光灯下的沈家大小姐,即使如今落魄,这张脸也还是有一定的“辨识度”。陆砚深将我放在这里,恐怕也正是要利用这种“辨识度”,来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一个穿着管事制服、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他是今晚服务生的总负责人。
“都听好了!”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今晚的宴会非常重要,来的都是贵宾。你们每个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严格按照流程和规范来!不许交头接耳,不许擅自离岗,眼神不许乱瞟,动作要轻、要稳、要快!”
他一条条重申着服务规范,目光严厉地扫过每一个人。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似乎刻意停顿了半秒,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
“你,”他指了我一下,“沈清弦是吧?你被分配到VIp核心区域,主要负责主桌和演讲台附近的酒水递送。那里是重中之重,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明白吗?”
VIp核心区域。主桌。演讲台。
我的心微微一紧。那里将是陆砚深、最重要的宾客以及可能发表讲话的人所在的位置,是全场目光的焦点。将我安排在那里,其用意,不言而喻。
“明白。”我垂下眼,恭敬地回答,声音平稳。
“很好。”管事点了点头,又强调了一遍,“记住你们的身份,做好分内事。别给陆先生丢脸,也别给自己找麻烦。现在,最后检查一下自己的仪表和装备!十分钟后,各就各位!”
人群散开,各自进行最后的整理。我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人,穿着合身却廉价的制服,脸色因为连日的心理压力和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里面像是燃着两簇冷静的火焰。
我仔细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口和袖口,确保没有任何褶皱。抚平马甲上细微的线头。然后,拿起分配给自己的那个银质托盘。托盘擦得锃亮,光可鉴人,映出我模糊而平静的脸。
我拿起一块干净的白布,开始仔细地、一遍遍地擦拭着托盘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缓慢,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周围是其他服务生整理衣物、低声交谈、喷洒口气清新剂的声音,嘈杂而充满临战前的躁动。
但我将自己隔绝在了这片喧嚣之外。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这个冰冷的托盘,镜子里那个穿着制服、眼神坚定的倒影,以及内心那片在风暴来临前,异样平静的海面。
我知道,战场已经铺开。灯光即将亮起,宾客即将入场。我即将走上那个由陆砚深搭建的、名为“羞辱”的舞台。
羞辱吗?
或许吧。
但今晚,这个舞台,将由我来定义。
我会用最完美的“服务”,来演绎一场最彻底的反击。
我会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个站在高处的男人看清楚——
沈清弦,即使身处沟壑,仰望的,也依然是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