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他猛地打断了自己未竟的话,像是无法忍受那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失控感。他不再看我,而是有些仓促地、甚至是狼狈地移开了视线,将目光投向旁边虚空中的一点,仿佛那里有他能重新稳住阵脚的支点。
但那只紧紧攥着我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震荡丝毫没有平息。指尖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给我。
这一刻,我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恐惧依旧存在,像背景音一样嗡嗡作响。但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冷静,却像冰水般浇透了我的全身。我看到他了。看到了他坚硬外壳下的裂缝,看到了他看似无所不能的掌控之下,那片和我一样荒芜、一样充满不甘和痛苦的废墟。
原来,他也会慌。他也会因为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失去方寸。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任何快意,反而让我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凉。我们之间,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用最尖利的言语互相伤害,用最严苛的规则彼此囚禁。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陆砚深似乎强行将那些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当他再次将目光转回我脸上时,里面已经重新覆上了一层寒冰,但那冰层之下,是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危险的暗流。那是一种被触犯逆鳞后,决定用更绝对的手段来重新确立权威的狠绝。
他不再试图回答那个问题。那个关于“身份”的问题,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也横亘在我们之间。他选择用行动来回避。
他猛地甩开了我的手。
动作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我的手腕瞬间获得自由,但被钳制过的地方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火辣辣地疼。我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
他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我们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但这一次,距离带来的不是安全,而是更沉重的压迫。他站直了身体,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恢复了那种睥睨的姿态,只是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都要暗。
“沈清弦,”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冰冷的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不想再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
他避开了“身份”的质问,直接将我的反抗定义为“无聊的文字游戏”。这是一种傲慢的否定,也是一种无力的自我保护。
“我花钱雇你,是让你来工作的,不是让你来给我添堵,更不是让你有机会……”他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和不相干的人藕断丝连的。”
他将顾怀瑾定义为“不相干的人”,试图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切割掉这段让他如鲠在喉的关系。
“既然你这么不安分,连最基本的主仆界限都守不住,”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那么,从明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踏出这栋大门一步!”
我的心猛地一沉。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判决,还是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这是软禁。赤裸裸的软禁。
“每周的日常采购,由周姨负责。”他继续宣布着他的命令,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专制,“你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待在屋里,做好你分内的事。”
他刻意强调了“安安分分”和“分内的事”,像是在给我贴上标签,划定牢笼的边界。
“听懂了吗?”他最后问道,目光如炬,带着最后的警告。
我站在原地,手腕上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心中那片刚刚因为他瞬间的慌乱而升起的微弱波澜,此刻已经被更巨大的冰冷所覆盖。自由被进一步剥夺,活动的空间被压缩到这所华丽的牢笼之内。我应该感到绝望,感到愤怒。
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
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麻木,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的解脱感。看,他终于撕下了那层虚伪的、试图用“合约”来粉饰的外衣,露出了最本质的控制欲。这让我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也让我心底那股被压抑许久的逆反心理,像野草一样,从冰冷的冻土下悄然探出头来。
我低下头,不是屈服,而是为了掩饰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光。
然后用一种极其恭顺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轻声回答:
“是,先生。”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却像是一纸新的契约,签署了我更加受限的未来,也埋下了一颗无声的、等待破土而出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