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市的雾比往常淡了些，沈砚背着药箱走出胡月的铺子，腰间的钱袋沉甸甸地撞着胯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沈小哥慢走，下次来给你留着西域的秘制熏香。” 胡月倚在门框上，水红色的纱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上系着的银铃。
沈砚回头摆摆手，护林甲从领口探出头，对着胡月吹出个绿泡泡，惹得胡月咯咯直笑：“小东西越来越淘气了。”
阴市的石板路还带着潮气，两旁的铺子大多挂着黑布帘，只有零星几家亮着昏黄的油灯。
经过西市时，赌坊门口的伙计数着铜钱，铜钱碰撞的声音比勾栏的琵琶还热闹。
“沈医官，今儿心情不错啊？” 巡逻的银甲卫笑着打招呼，他们认得沈砚药箱上的斩妖司徽记。
沈砚拍拍钱袋，声音响亮得能惊动巷尾的野猫：“刚给有钱的大户治疗了宠物，那小畜生踢翻香炉烫了肉垫，光是麻醉散就用了半瓶。”
护林甲对着卖小吃的摊子嘶嘶叫，沈砚顺着它的目光看去，摊主正往油锅里扔着切成菱形的面块，金黄的油花溅起半尺高。
“哟，是沈小哥啊。” 摊主麻利地翻着油饼，“刚出炉的胡麻饼，要不要来两个？”
沈砚摸出几枚铜钱：“加肉的，多放芝麻。”
他现在有钱了，得吃点好的。
这胡麻饼可是长安特色，外皮酥脆，内馅鲜嫩，芝麻的香气更是让人垂涎欲滴。
油饼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沈砚趁机数了数钱袋里的银子，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两。
掂量着这笔钱能做多少事。
先给小蛮买两身新衣裳，那丫头总穿秦风传下来的旧劲装，袖口都磨破了，在给小蛮带些零食，最后给自己买些生活用品和吃食……
啊！银子还是不够用啊……想给护林甲买点稀罕的妖丹吃，上次在阴市看到颗火蜥蜴内丹，小家伙盯着看了半天，就是太贵了。
“您的饼。” 摊主用油纸包好递过来，香气混着热气直往鼻子里钻。
沈砚刚咬了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争执声。
“这破石头要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穿青布衫的书生正对着个卖奇石的摊贩嚷嚷，手里捏着块拳头大的玛瑙，上面的纹路像极了展翅的凤凰。
摊贩翻了个白眼：“懂不懂行？这是南疆的血玛瑙，泡在妖血里养了三年才成这样，给你打八折算够意思了。”
沈砚看得直乐，那所谓的血玛瑙不过是普通玛瑙染了点狗血，护林甲对它都没起反应，显然没沾过妖气。
正想上前戳穿，钱袋的重量突然提醒他 —— 自己现在也是有钱人了，犯不着跟小摊贩计较。
太阳渐渐升起，西市也热闹起来。
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穿胡服的商人用生硬的汉语讨价还价，酒肆门口的伙计吆喝着新酿的葡萄酒。
最显眼的是卖火晶柿子的摊子，火晶柿子皮薄易破，不能用力挤压，摊开一大片的柿子红得透亮，摊主正小心的摆放柿子。
“来五个火晶柿子！” 沈砚走过去，这玩意儿他上次在秦风家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
火晶柿子是长安独有的品种，个头比拳头小些，皮薄得像层纸，咬一口能甜到嗓子眼。
就是这价格有些贵，都是论个卖的。
摊主麻利地包好柿子递过来：“沈小哥最近可是春风得意，面容红润啊……”
“最近睡得好，胃口好，身体就好啊！。”
沈砚在附近找了个水盆羊肉摊子坐下，把药箱往桌底下一塞，喊了声：“老板，来大份的，多加羊杂！”
老板是个络腮胡的胡人，操着流利的长安话应道：“好嘞！刚出锅的，给您多浇点滚烫的羊汤！”
长安的水盆羊肉讲究 “汤清肉烂”，羊骨熬的汤清亮见底，片得薄薄的羊肉在汤里一烫就熟，配上掰碎的锅盔，再浇上红油辣子，一口下去能把舌头都鲜掉。
“您的羊肉。” 老板端来个粗瓷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
沈砚刚把第一个加肉的胡麻饼掰进碗里，就听见 “哐当” 一声脆响，像是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叼着饼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绸缎摊前围了群人，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对着个小胖墩指指点点。
小胖墩穿件石青色的锦缎袍子，腰间系着玉带，看料子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小崽子，知道这琉璃盏值多少吗？” 领头的汉子唾沫横飞，脚边散落着些亮晶晶的碎片，“这可是波斯进贡的玩意儿，少说也得一百两银子！”
小胖墩梗着脖子，脸蛋气得通红：“我爹是……”
“你爹是皇帝老子也得赔钱！” 汉子伸手就要揪他的衣领。
站在小胖墩身后的护卫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我们家少爷不是故意的，多少银子我们赔就是。”
这护卫看着挺结实，可不知为何，面对几个泼皮却有些畏缩。
沈砚挑了挑眉，这护卫看着像是练家子，怎么偏偏怕了几个地痞？他正想低下头继续喝汤，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小胖墩腰间露出的玉佩。
那玉佩的边角雕刻着龙纹，虽然被腰带遮住了大半，可那双龙戏珠的样式，分明是皇家专用的纹样。
“有意思……” 沈砚摸了摸下巴，三两口扒完碗里的羊肉，把最后半个胡麻饼塞进嘴里，拍拍手上的油星子走过去。
“这盏我赔了。” 沈砚掏出钱袋，“嗙”的 一声仍在桌子上，钱袋口散开，在阳光下闪得人眼睛疼。
领头的泼皮眼睛都直了，伸手就要去抓银子：“还是这位爷爽快……”
沈砚突然按住泼皮头子的手腕，看似轻轻一握，泼皮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不过我得看看，这玩意儿到底值不值一百两。”
沈砚捡起块碎片对着阳光照了照，琉璃里面还掺着气泡，显然是民间仿品。真正的波斯贡品琉璃纯净得像湖水，绝不会有这种瑕疵。
“这要是波斯进贡的，我塞你嘴里把它吃下去。” 沈砚把碎片扔回地上，“二两，爱要不要。”
泼皮们见老大被制住，顿时有些慌了神。其中一个瘦高个想从背后偷袭，被沈砚反手一肘撞在胸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哼哼。
“你知道我是谁吗？” 领头的泼皮色厉内荏地喊道，“我表哥可是京兆府的衙役！”
“巧了。” 沈砚从怀里摸出斩妖司的腰牌，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同事昨天刚跟京兆尹喝了酒，要不我请他过来评评理？”
腰牌上的狼头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泼皮的脸唰地白了。谁不知道专管妖魔鬼怪的斩妖司权利极大，收拾几个地痞跟捏死蚂蚁似的。
“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泼皮赶紧赔笑，“二两就二两，我们这就走。”
沈砚松开手，看着他们捡起银子屁滚尿流地跑了，才转身看向小胖墩。
这小子长得圆滚滚的，脸蛋白白净净的，眼睛又大又圆，此刻正瞪得溜圆看着自己，像只好奇的胖兔子。
小胖墩身上的锦缎袍子一看就价值不菲，领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腰间的玉带更是成色极好的和田玉。
“你是谁？” 小胖墩好奇地问，但警惕性倒是不低，手还紧紧抓着护卫衣角。
沈砚拍拍手上的灰，重新坐回羊肉摊：“路过的，看你小子顺眼。” 他招呼老板再添碗汤，“要不要过来吃点？这水盆羊肉味道不错。”
小胖墩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护卫。
护卫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才迈着小短腿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坐在沈砚对面。
“我叫李烨。” 小胖墩小声说，眼睛却盯着沈砚碗里的羊肉。
“沈砚。” 沈砚把刚端来的汤推给他，“斩妖司的医官。”
李烨眨了眨眼：“就是抓妖怪的那个斩妖司？我听说过！” 他突然兴奋起来，“你见过真的妖怪吗？是不是长相很难看？”
沈砚被他逗乐了，护林甲也凑过来，对着李烨喷绿泡泡。李烨吓得往后一缩，随即又好奇地伸出手，想去碰护林甲。
“这是护林甲，我的宠物。” 沈砚把小家伙抓回怀里，“它能闻出妖怪的味道。”
正说着，旁边的糕点铺传来阵阵甜香。
沈砚抬头一看，原来是刚出炉的桂花糕，金黄色的糕体上撒着雪白的糖霜，还冒着热气。
“要不要尝尝？” 沈砚掏出铜钱，“这家的桂花糕在西市很有名。”
李烨的眼睛亮了，使劲点头：“要！我娘不让我在街上吃零食，说不卫生。” 他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但我觉得街上的比家里厨子们做的好吃。”
沈砚挑了挑眉，“厨子们”？看来这小胖墩的身份确实不一般，普通大户家里也不能是“厨子们”啊！
沈砚也没多问，买了两盒桂花糕，递了一盒给李烨。
桂花糕刚入口，李烨的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哇，好甜！比家里厨子做的还好吃！”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嘴角沾了不少糖霜，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沈砚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偷偷在街上买糖葫芦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没告诉我，妖怪长相是不是很难看。” 李烨嘴里塞满了糕点，含糊不清地问。
沈砚想了想，给他讲了个不算太吓人的：“不是，妖怪有难看的，也有好看的。比如花妖，多数长得跟大姑娘似的，就是手指头能变成藤蔓，专缠晚上独行的男人。”
“哇！” 李烨瞪大眼睛，“那斩妖司怎么收拾她的？”
“用这个。” 沈砚掏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特制的驱虫药粉，“花妖最怕这个，一撒就现原形。”
沈砚余光瞥见只见四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壮汉正快步走来，个个面无表情，腰间佩着刀。
李烨看到他们，顿时蔫了，小声说：“我该回去了。”
沈砚点点头，看着那四个壮汉走到李烨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少爷，该回家了。”
这四个壮汉给人不小的压迫感，都是高手，这小胖墩可不是一般的大户？他再联想到那龙纹玉佩，突然明白了什么。
李烨临走前，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塞给沈砚：“这个给你，谢谢你请我吃桂花糕。” 他眼巴巴地看着沈砚，“下次还能给我讲故事吗？”
沈砚看着手里的玉佩，这是块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着精细的麒麟图案，一看就价值连城。刚想推辞，李烨已经被壮汉们簇拥着走远了，还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好家伙。” 沈砚掂量着玉佩，护林甲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显然也觉得这东西不一般，“这趟外快赚得值，还捡了个皇家主顾。”
沈砚暗道：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把玉佩揣进怀里，收拾好药箱，又买了些火晶柿子和桂花糕回斩妖司。
提着沉甸甸的桂花糕和柿子往回走，沈砚的心情比刚赚了银子时还好。
护林甲趴在篮子边上，对着红彤彤的柿子流口水，惹得沈砚直笑：“贪吃鬼，回去给给你吃。”
阳光透过西市的牌坊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砚摸摸怀里的玉佩，心里琢磨着下次该给李烨讲哪个故事 ——《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好像不错，估计这小胖墩会喜欢。
他没注意到，远处的茶楼上，一个穿紫袍的太监正透过窗户看着他，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
旁边的小太监低声问：“刘公公，要不要……”
刘公公摇了摇手，捻着兰花指道：“不用，这小子挺有意思的。” 他看着沈砚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喃喃自语，“太平公主刚倒，正缺个能镇场子的，或许这小子是个好苗子。”
沈砚哼着小曲往回走，心里盘算着给秦小蛮一个惊喜，却没意识到，他和那个小胖墩的相遇，已经悄然改变了长安城的风向。
而他腰间的钱袋碰撞声，在这繁华的西市里，听起来格外清脆。
护林甲突然从他领口探出头，对着皇宫的方向嘶嘶叫了两声，像是在预警，又像是在好奇。沈砚拍了拍它的脑袋：“别闹，回去给你吃好吃的。”
他加快脚步，想着赶紧回斩妖司，却没发现，有几道目光正悄悄跟随着他的身影，藏在人群之中，闪烁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