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那轮在左相府邸上空窥见过的冷月,此刻已隐入厚重的云层。
天,蒙蒙亮。
没有一丝风。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却被一种更浓重、更肃杀的气息死死压住,让人胸口发闷。
周子谦一夜未眠。
他站在院中,看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眼眶泛红。
昨夜先生从那辆漆黑的马车上下来后,一言未发,只是回到院中,在月下,将一方砚台磨满。
那沙沙的磨墨声,响了半夜。
与其说是磨墨,不如说是在磨砺一柄看不见的刀。
那声音,像是细密的砂纸,一遍遍刮过周子-谦的心,让他坐立难安。
他知道,昨夜的出行,绝非善举。
而先生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说明了局势的凶险。
“吱呀——”
书房的门开了。
林凡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纤尘不染。
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疲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比昨夜的墨色更静,更沉。
“先生……”
周子谦连忙迎上去,将早已备好的考篮递了过去。
他的手在抖。
考篮里,笔墨纸砚,还有几块干粮,每一样东西他都检查了不下十遍,生怕出任何纰漏。
林凡接过考篮,重量在他手中轻如鸿毛。
他看了一眼周子谦布满血丝的双眼,平静地开口。
“我去考试。”
他说。
“你,留在院中,温书,等我回来。”
周子谦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用力点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凡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身,走向那扇紧闭了一夜的院门。
他拉开门栓。
门外,不再是寂静的长街。
天光大亮,晨曦刺破云层,却照不散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霾。
街道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身披甲胄的京营士卒手持长戟,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来回巡弋。
往日里早已喧闹起来的街市,此刻一片死寂,所有店铺都关门闭户。
整座京城,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
这不是为了维护科考秩序。
这是戒严。
是封锁。
是为了一头即将入笼的猛虎,而布下的天罗地网。
当林凡踏出俊才馆大门的那一刻。
长街尽头的茶楼上,某个雅间的窗户被悄然推开一丝缝隙。
对面当铺的屋顶上,一个晒太阳的伙计,伸懒腰的动作微微一顿。
远处巡逻的队率,不经意间调整了一下腰间佩刀的位置。
无数道目光,或隐晦,或赤裸,或带着冰冷的杀机,或藏着恶毒的期待,在同一时间,聚焦到了那道青衫身影之上。
林凡对此,恍若未觉。
他提着考篮,脚步不快,却异常沉稳。
每一步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都发出清晰而又规律的声响。
嗒。
嗒。
嗒。
那不是脚步声。
那是倒计时的钟摆。
是为某些人,敲响的丧钟。
他走在长街的中央。
那些手持兵刃的士卒,目光如刀,却在他走近时,会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眼神。
他们感受不到林凡身上的文气波动。
他们只感觉到,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身上有一种比他们手中兵刃更锋利,比战场上的死人堆更冰冷的东西。
那东西,名为杀意。
长街的尽头,便是贡院。
那座象征着天下士子最高荣耀的殿堂,此刻如同一头匍匐在晨曦中的沉默巨兽,张开了它朱红色的血盆大口。
门前,早已聚集了数百名应考的举子。
他们被森严的兵阵隔开,一个个面色紧张,交头接耳。
当林凡的身影出现时,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生。
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凡身上。
有敬畏,有同情,有嫉妒,有幸灾乐祸。
一些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看向他的眼神,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残忍,仿佛在看一个已经宣判了死刑的囚犯。
林凡的目光,在人群中轻轻一扫。
他看到了。
吏部陈侍郎的侄子,陈子昂。
那个在密信中,“甲字三号策”里,内定的状元人选之一。
此刻,陈子昂正与几名世家子弟站在一起,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充满了优越感,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林凡的视线没有停留。
他继续向前。
他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崔岩的儿子,崔瑛。
圣道之辩后,崔家偃旗息鼓,但这位崔家嫡子,此刻却出现在了考场之外。
他的眼神,怨毒如蛇。
林凡心中了然。
崔家,同样不甘心失败。
他一步步,走到了贡院的门前。
朱红色的大门上,两个巨大的铜环,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开——门——!”
一声悠长的唱喏,从门内传来。
沉重的门轴开始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那扇隔绝了无数人命运的大门,缓缓打开。
门内,是另一方天地。
幽深,肃穆,杀机四伏。
林凡提着考篮,迎着那万千复杂的目光,迎着那座为他精心准备的屠场。
一步,踏了进去。
风雨已歇。
磨剑声停。
只待,入场屠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