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包还带着一丝余温,是干净的点心,混杂着淡淡的麦香,在这污浊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珍贵。
可老张头最后那句话,却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扎进了林凡的脑子里。
明早的饭里,会有东西。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油纸包,又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重新化为石雕的屠三。
李家,还真是看得起他。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环环相扣,不留任何喘息的余地。
他捡起油纸包,没有立刻打开,只是靠着冰冷的栅栏,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将那点心残存的香气,压过肺腑间翻腾的恶臭。
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一瞬间。
他需要积攒每一分气力,去迎接天亮后的那碗“断魂饭”。
然而,李家的耐心,显然比他想象中要少得多。
就在林凡的神智即将沉入短暂的休憩时,甬道深处,传来了不同于老张头那种慢悠悠的脚步声。
那是两道脚步声,沉重,且急促。
黑暗中,那个瘦如竹竿的惯偷猛地一个激灵,把自己蜷缩得更像一个球。
角落里的屠三,那看似沉寂的背影,也微微动了一下。
一盏比老张头那盏要明亮许多的灯笼,驱散了甬道的黑暗。
光晕里,映出两张衙役的脸。
他们没有像老张头那样在牢门外停留,而是径直走到了甲字三号房前。
“头儿有令,提审犯人林凡。”
其中一个高个子衙役面无表情地开口,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哗啦作响。
提审?
在这三更半夜?
林凡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睁开眼,扶着栅栏,缓缓站了起来。
“现在?”他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飘忽。
“少废话!”另一个矮胖的衙役显得很不耐烦,用手里的刀鞘敲了敲铁栏,“大人要问话,哪有你挑时辰的道理!”
高个子衙役已经熟练地找到了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
牢门那沉重的锁,被打开了。
不对劲。
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王丞哲刚刚才把他送进大牢,并且明确表示三日后公审,怎么可能半夜三更突然提审?
而且,这两个衙役的脸上,没有半分对他的敬畏或是好奇,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以及……那冷漠之下,一闪而逝的狰狞。
老张头的警告,再一次在耳边炸响。
他们买通了两个给你送饭的衙役……
不是明早。
是现在!
高个子衙役拉开牢门,对着林凡一摆头。
“出来!”
林凡没有动。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出去,就是踏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屠场。
在空旷的甬道里,他没有任何机会。
不出去,他们也会冲进来。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同样没有任何机会。
这是一个死局。
“磨蹭什么!”矮胖衙役失去了耐心,一步就跨进了牢房,伸手就来抓林凡的衣领。
他的动作粗暴,眼神凶狠。
在抓住林凡的瞬间,他另一只藏在身后的手里,寒光一闪,一柄不足半尺的锋利短锥,无声无息地刺向林凡的后腰!
这一刺,又快又狠,角度刁钻。
足以瞬间致命,事后还能伪装成犯人之间斗殴的伤口。
电光石火之间,林凡的身体做出了近乎本能的反应。
他没有后退,反而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撞!
他整个人,撞进了矮胖衙役的怀里!
“噗嗤!”
那柄短锥,没能刺入林凡的后腰,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失了准头,狠狠扎进了矮胖衙役自己的大腿!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死牢的寂静。
矮胖衙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敢反抗!
剧痛让他松开了手,林凡则借着这股力道,狼狈地向旁边一滚,滚进了最肮脏的草堆里。
“你找死!”
门外那个高个子衙役反应极快,见同伴失手,怒吼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刀,直接冲了进来。
狭小的牢房里,刀光一闪,带着森然的杀机,直劈林凡的头颅!
完了。
林凡看着那当头劈落的刀光,心中一片冰凉。
他躲得过暗算,却躲不过这明晃晃的屠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从牢房最深处,如猛虎下山般扑了出来!
是屠三!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那庞大的身躯,此刻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与力量。
他甚至没有用任何武器,只是用他那比常人大腿还粗的胳膊,直接迎向了那柄劈落的钢刀。
“铛!”
一声巨响,不似血肉之躯,倒像是铁石交击!
高个子衙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从刀身传来,虎口剧震,佩刀脱手飞出,撞在石壁上,火星四溅。
“你……”
他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一个“你”字刚出口,屠三那砂锅大的拳头,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面门上。
骨骼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
高个子衙役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生死不知。
而那个大腿中锥的矮胖衙役,正想拔出短锥负隅顽抗,屠三已经转过身来。
那双在黑暗中泛着凶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老子说过,他的命,不是这么还的!”
屠三的声音,低沉而暴戾。
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矮胖衙役的心脏上。
恐惧,瞬间淹没了矮胖衙役的理智。
他连滚带爬地想要逃出牢房,却被屠三一把抓住了脚踝。
轻轻一拽。
矮胖衙役便被拖了回来。
“不……不要杀我……是李管家……是李管家让我们干的!”
屠三没有理会他的哀嚎。
他只是抬起脚,重重地,踩了下去。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回荡在牢房里。
一切,都结束了。
从偷袭到反杀,不过是十几个呼吸的功夫。
牢房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那个瘦偷儿已经吓得昏死过去,醉汉也蜷缩在角落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林凡撑着地,慢慢坐起身。
他看着站在一地狼藉中央,胸膛剧烈起伏的屠三,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屠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杀意,反而多了一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老子,不欠李家了。”
他扔下这句话,拖着那个不知死活的高个子衙役,走回了自己角落的铺位,将那人像扔麻袋一样扔在地上,然后重新盘腿坐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闭上眼睛。
林凡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屠三欠李家一条命。
他刚刚,替李家“杀”了一个人。
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就在这时,甬道外,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老张头那略带惊慌的叫喊。
“来人!快来人!甲字三号房出事了!”
灯笼的光芒,再次照亮了牢门。
老张头看着牢房内血腥的景象,看着倒在地上呻吟的矮胖衙役,和昏死过去的高个子衙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看向毫发无伤,只是衣衫更加凌乱的林凡,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林凡深吸一口混杂着血腥与恶臭的空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牢门口,隔着栅栏,看着惊魂未定的老张头。
他的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冷静。
“老丈,烦请通报王大人。”
“李家,等不到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