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两颗……当所有主要连接螺栓都初步紧固完毕，赵师傅才长长吁出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油污。
“妈的……第一步，算是成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接下来是更精细的调整。要确保齿轮啮合的间隙、轴承的游隙都在允许范围内。这需要用到塞尺、百分表这些精密工具。王工和技术员们再次上前，进行测量。
“啮合侧隙偏大零点零五毫米。”
“轴承轴向游隙需要再调整一下。”
数据不断报出来，维修组的人就根据数据，小心翼翼地松紧不同的调整螺栓，或者轻轻敲击定位面，进行微米级别的调整。这活儿细腻得像个绣花姑娘，跟刚才那粗犷的吊装完全是两码事。
雷二蛋一直跟在赵师傅身边，递工具，看数据，偶尔也上手试着感觉一下那微小的间隙变化。他学得快，手也稳，赵师傅偶尔会点点头，或者简短地指点一句：“这儿，再紧八分之一圈。”“敲这边，轻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外面的天早就黑透了，车间里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只有工具轻微的敲击声和人员压低的交流声。
终于，王工再次确认了所有数据，抬起头，看向一直守在一旁、脸色紧绷的杨厂长和李副厂长：“厂长，安装调整……初步完成。可以……尝试盘车了。”
盘车，就是用特大的扳手手动转动输入轴，看看内部有没有卡滞或者异常摩擦。
“盘！”杨厂长就一个字。
几个壮实工友上前，抱住那巨大的盘车杠，喊着号子，开始缓慢地转动。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刚刚修复的部位，耳朵竖起来，捕捉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音。
“嘎……吱……”开始有点涩，这是正常的，新配合面需要磨合。
工人们继续用力，齿轮组缓慢而沉重地转动起来。声音逐渐变得平滑了一些。
一圈，两圈……似乎没什么大问题。
“上润滑油！准备点动试车！”赵师傅下令。
稠厚的机油被压注进去。电工上前，接好了临时试车的电源线。所有闲杂人等都退到了安全线以外。车间里的气氛再次绷紧到了极限。
杨厂长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操作按钮的技术员，重重地点了下头。
技术员的手指有些发抖，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电机发出一声轻吟，通过减速箱带动传动轴开始极其缓慢地旋转。
那巨大的齿轮箱内部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油液搅动声和齿轮啮合的轻微“沙沙”声。声音不算完美，但似乎……没有那种要命的撞击或者碎裂的异响！
“加速！慢慢加！”赵师傅紧握着拳头喊道。
转速逐渐提升。声音开始变大，机器的轰鸣声重新在车间里低沉地回响起来。
就在大家刚要松半口气的时候，“嘎啦！”一声突兀的、短促的金属刮擦声猛地响起！紧接着机器猛地一震，转速瞬间掉了下来，电机发出沉闷的过载嗡鸣！
“停！快停！”王工脸色大变，厉声喊道。
技术员慌忙拍下了急停按钮。
机器猛地顿住，那声异常的响动也消失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从嗓子眼掉进了冰窟窿里。
“怎么了？！哪儿的问题？！”李副厂长急赤白脸地冲过来。
“有干涉！肯定哪儿刮着了！”赵师傅额头上的汗瞬间又冒了出来，就要往上冲。
“等等！”雷二蛋突然喊了一声，他侧着耳朵，眉头紧锁，“刚才那声……不像是里头碎了，像是外边……哪个管线或者护板没装好，蹭着了！”
他这么一说，赵师傅也冷静下来，仔细一回味：“对！像是外边动静！”
几个人立刻打着手电，围着刚刚修复的部位上下左右仔细检查。雷二蛋眼尖，猛地指着一根固定在旁边机架上的冷却油管：“这儿！师傅您看！这根管子的固定卡子松了，机器一转有点震动，管子头下垂了半公分，正好蹭到齿轮箱外壳的加强筋上了！”
果然，那根钢管末段有一道新鲜的亮闪闪的刮痕！
“妈的！虚惊一场！”赵师傅骂了一句，却是带着笑骂的，“赶紧的！把卡子紧死！把管子往里掰掰！”
一个小插曲，却把大伙吓出了一身白毛汗。问题迅速被排除。
“再来！”杨厂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第二次点动试车。电机再次嗡鸣，机器再次缓慢转动。这一次，只有均匀的轰鸣和齿轮传动的扎实声音。
转速逐步提升，越来越快，越来越稳！巨大的轧辊开始跟着缓缓转动，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声！
“好！没问题了！全速启动！”王工仔细听着声音，看着仪表，终于大声喊道。
正式的主电源合闸！电机发出强劲的咆哮，强大的动力通过修复的部位汹涌传递！整条生产线上的设备依次启动，轰鸣声越来越大，最终连成一片震撼人心的钢铁交响！
“成功啦！”
“转起来啦！”
“太好了！”
车间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工人们激动地互相捶打着肩膀，脸上洋溢着如释重负的狂喜！好几个老师傅眼圈都红了。
雷二蛋站在轰鸣的机器旁，震耳欲聋的噪音冲击着他的耳膜，脚下传来熟悉的震动。脸上早就被油污和汗水糊得看不出本来模样，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看着那曾经趴窝的巨兽重新焕发生机，听着这曾经中断的轰鸣再次响彻车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底猛地冲上来，冲得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成了！真的成了！从一堆废铁里扒拉出来的希望，在他们这群人手底下，真的让这大家伙又活过来了！
赵师傅满脸笑容，他用力地拍打着雷二蛋的后背，仿佛要把所有的赞赏和喜悦都传递给他。赵师傅的笑声像洪钟一样响亮，震得他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仿佛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开心。
雷二蛋被拍得有些发懵，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抬起手用那更脏的袖子随意地抹了一把脸。袖子上的污渍在他脸上留下了几道黑色的痕迹，但他毫不在意，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嘿嘿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