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二蛋数出两毛四分钱递过去,接过锯条。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他掂了掂,用手指试了试那细密锋利的锯齿。嗯,是好东西!老爹肯定识货!
东西买齐,兜里只剩下几张工业券和一张肉票,还有可怜巴巴的几分零钱。但雷二蛋心里却像揣着个暖炉,热烘烘的。他脚步轻快地往家走,盘算着:
大姐的小刀,就用上次从鸽子市淘换来的那块不锈钢边角料做!做个折叠的,带开瓶器和小锥子……工具棚里有小砂轮和锉刀,一下午就能搞定!
“花自己挣的钱给家人买东西,” 雷二蛋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脚步愈发轻快,“这感觉……比修好十个收音机还爽!”
深秋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斜斜地穿过胡同两旁光秃秃的槐树枝桠,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光影。
空气清冽干爽,吸进肺里带着点凉意,却也让雷二蛋因奔波而微微发热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怀里揣着几个用旧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脚步轻快得像踩了弹簧,每一步都踏在回家的雀跃上。
刚走到97号院那熟悉的黑漆木门前,院内的喧嚣就热乎乎地扑了出来。
“妈!这被面儿边儿都磨薄了,我给您用缝纫机轧道边儿加固一下吧?”是大姐雷春梅爽利的声音,伴随着缝纫机“哒哒哒”轻快的节奏。
“行!还是我闺女手巧!”徐兰的声音带着笑意,“就在堂屋弄吧,敞亮!二蛋那小子跑哪儿去了?一上午不见人影,说是去废品站,别又淘换一堆破烂儿回来……”
“二哥肯定给我找好玩的去了!”雷小燕脆生生的声音插进来,带着点小得意。
“你就知道玩!”雷小玲的语调依旧是淡淡的傲娇,“作业写完了吗?”
“快了快了!就剩一点点……”
听着这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拌嘴声,雷二蛋嘴角咧得更开了。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吱呀——”
小院里的景象映入眼帘。
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满了不大的天井。
晾衣绳上搭着两床厚棉被,晒得蓬松暄软,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大姐雷春梅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马扎上,低着头,专注地踩着那台老式“飞人牌”缝纫机,双手灵巧地引导着一块深蓝色的被面。
徐兰则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块抹布,一边看着闺女干活,一边擦拭着窗台上的浮灰。
雷小玲趴在西屋窗下的小方桌上写作业,眉头微蹙,似乎被什么题难住了。
雷小燕则像只不安分的小猴子,蹲在枣树根下,用根小树枝拨弄着几只排队搬运碎屑的蚂蚁。
雷二蛋的脚步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四双眼睛,带着不同的情绪,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哟!舍得回来了?”徐兰先开了口,带着点习惯性的数落,“跑哪儿野去了?废品站?淘着啥宝贝疙瘩了?先说好啊,破烂儿别往院里堆!”
雷春梅停下脚,抬头看过来,眼神里带着促狭的笑意:“二蛋,空着手回来的?不像你啊?”
雷小玲也抬起了头,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只有雷小燕,“嗷”地一声丢开树枝,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抱住雷二蛋的腿,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充满期待:“二哥二哥!我的糖呢?好玩的呢?”
雷二蛋嘿嘿一笑,没理会老妈的唠叨和大姐的打趣,弯腰轻轻捏了捏小妹肉乎乎的脸蛋:“小馋猫,就知道吃!”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目光扫过家人,清了清嗓子,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得意劲儿:“破烂儿没淘着,不过嘛……倒是淘换到了点别的‘好东西’!”
“啥好东西?”雷小燕立刻追问,小手开始不老实地往他鼓囊囊的怀里掏。
“别急别急!”雷二蛋笑着躲开她的小爪子,像变戏法似的,先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用旧报纸包着的、沉甸甸的小方包,径直走到徐兰面前,双手递了过去,脸上带着点难得的腼腆,“妈,这个……给您!”
“给我?”徐兰一愣,手里的抹布都忘了放下,狐疑地看着儿子,“啥玩意儿?神神秘秘的。” 她放下抹布,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接过那个小包。入手有些分量,摸着软乎乎的。
她一层层剥开那层泛黄的旧报纸。当里面那块厚实、柔软、深蓝色底子上印着细碎白色小花的崭新方巾完全展露出来时,徐兰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头……头巾?”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头上那块洗得发白、边缘都磨起了毛球的旧头巾,又看看手里这块厚实簇新、颜色素雅又精神的布料,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这……你这孩子!花这冤枉钱干啥?!妈有头巾!还能戴!” 她嘴上说着,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在那块新头巾上摩挲着,感受着那厚实柔软的触感,眼里的心疼和欢喜交织在一起,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哎呀妈,您那块都戴多少年了?冬天一刮风,嗖嗖往里灌冷风!”雷二蛋赶紧解释,“这块厚实,挡风!颜色也经脏,您围着出去办事,多精神!快围上试试!” 他不由分说,伸手就把徐兰头上那旧头巾解了下来,又拿过新头巾,笨手笨脚地往她头上比划。
“哎哟!我自己来!笨手笨脚的!”徐兰嗔怪地拍开他的手,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红晕。她拿起那块深蓝碎花头巾,对着堂屋窗玻璃的反光,仔细地围在头上,把鬓角的碎发掖好,又调整了一下角度。昏黄的玻璃映照出一个模糊却焕然一新的身影——深蓝的底色衬得她脸色似乎都亮了几分,细碎的小花添了几分柔和,厚实的布料包裹着,透着一股子踏实和暖意。
“真好看!妈!您围这个年轻十岁!”雷春梅第一个拍手叫好,笑得眉眼弯弯。
“嗯…嗯…还行吧。”徐兰对着玻璃左照右照,嘴上依旧硬气,可那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围巾的边缘,感受着那份簇新的厚实,低声嘀咕了一句:“就是太费钱了…一块多呢…败家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