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中,一个华丽红绸搭成的戏台上,几个身着精美戏服的花旦小生正在台上唱尽戏中人的爱恨纠葛,手势、身段和台步都满是韵味,若徐徐展开的一幅幅诗画,戏腔缠绵悱恻,余音绕梁,让看客忍不住陶醉其中。
“好好好!”
方济在人群中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跟着看客们拍手叫好。
他目光紧随台上之人动作,手熟稔地拿起手边的茶碗,凑到嘴边才发现里面的茶早已被他喝光了,只得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提起一旁的茶壶满上清茶,大口喝了一口,抬眸时却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眼睛,整个人一僵。
谢远之身旁的许破俘见他终于注意到他们了,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熟稔地抬手向他挥了挥手。
方济牵强地扯出一抹苦笑,他不舍地回头瞅瞅了两眼台上精彩纷呈的戏曲,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侧身挤了出去,恭敬地走到谢远之面前,微微颔首朝他示意。
方济见他们出现在这,心中便知晓他们是特地寻他的,他看了看周边来往的人群,开口说道:“这里人多不适宜说话,你们随我来吧。”
“好。”
谢远之三人颔首抬步跟着方济来到百花楼三楼的最里面的一个雅间,三楼并未有什么人,与一楼的喧闹形成了对比,戏曲到激昂之时,偶尔会有一两句传入雅间。
“末将拜见凌王殿下。”
房门一关,方济便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恭敬地行了一礼。
谢远之从容地将他扶了起来,语气淡然地说道:“方副将无需多礼,此次我来邑城是隐了身份的,你当我是普通的公子即可。”
方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优雅落座的谢远之身上,也不同他客气,袍子一撩,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语气笃定地说道:“谢公子此次寻我定是已经见过胜军了。”
谢远之不置可否地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杯子。
方济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脸色是少有的认真郑重,开门见山地说道:“若你想要问当年懿旨之事,我可以肯定上面的玉玺印鉴是真的。”
谢远之听了他的话,清眸并未有一丝波动,显然他寻他的目的不是为了确认此事。
他默了半响,抬眸对上了方济的眼睛,清冷的语气中夹着淡淡的探究:“我此次寻方副将是为了了解当年你们被伏击一事。”
方济握着茶杯的手陡然握紧,指尖捏得发白,杯中的水也随着他忽然的动作荡了一些出来,顺着他粗糙的手腕往下滴。
他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发出言语,像是要将胸腔中上涌的悲伤愤恨压回去,许久才惨然一笑,嘶哑着道:“那件事是我们活下来之人横在心中的痛,即便我们刻意不提可它却时时出现在午夜梦回之间,那种绝望、悲伤和愤恨。”
“当年我们发现不妥要调兵向北支援赤羽军之时却被早早埋伏在半路的一万北芪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像是摸透了我军的行军之事和军中布局似的,才区区一万人就击杀了我们大半兵将啊!”
方济两眼发红,语气中的恨意和愤怒像是一阵飓风席卷了在场几人。
许破俘心中的怒火和不平之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急急追问道:“军中定有内奸同北芪军还有那个篡改调兵懿旨的是一伙的,你们有将此人揪出来么?”
“能接触些军事机密的人官阶定然是不低的,很快我们就将那内奸锁定在黄校尉身上,果不其然,我们很快就将他人赃并获,斩杀于马前,军队也不再处处受制了,后来我领着大部分的人马冲出包围,将军和席军师带着小部分人马殿后。”
方济说到这里时,脸上并未有斩杀内奸的快意,身上是抹不去的忧伤。
“我们成功突围而出可是等了好久才见将军领着几人踏着横尸遍野的黄土疾驰而来,马前凫着的是席和身上染满血迹的尸体,将军眼角通红却依旧冷静地指挥着我们撤退修整,直到一切都安置好了,才说出席和是为了救他被敌军砍了死的。”
方济想起席和眼中的悲伤更重了些,初见席和时,他以为席和只是一个白净文弱的绣花枕头,对他十分不屑也不满易胜军对他另眼相待,于是有事无事便整点麻烦给他可每次都被他轻巧避开,后来他见识到了他在行军布局上的才能,见有了他的指点后越发锦上添花的军队,才慢慢卸掉他的偏见,渐渐接纳他。
当得知他是孤儿,出身贫苦时,他自觉对他要更好一些,时时聚会玩乐都会喊上他,自然而然地他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可怎奈,刀剑无眼,寒光一闪,枪刃一落,他身边的挚友便少一人。
“席军师是忠臣良将理应好好安葬抚慰才是,不知最后归于何处?”
谢远之清冷的眼眸染上惋惜和悲伤之色,好看的眉宇微皱,看起来颇有些悲天悯人之感。
方济叹了口气道:“席和是个孤儿,他自己都不晓得根在何处,倒是时常感叹两句说若是有一日战死便让我们寻个有杏树的地方悄悄葬了,他喜清净并不求厚葬,于是,胜军便没将他送入烈士冢而是将他带回将军府设置灵堂,请人超度后亲自扶灵柩于十里外的杏花林中安葬。”
席和前半生凄苦,后半生又活在刀戈剑戟之中,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最终能归于山水杏林间,常与山水作伴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