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路的中央，不偏不倚。周围的喧嚣自动被隔绝在外，修士们讨价还价的声音，法器碰撞的嗡鸣，都无法进入他的世界。
他的神识早已穿透了无数墙壁，牢牢锁定在城东那间小小的院落里。
熟悉的气息，带着一丝甜软的草木香，就在那里。
还有另外两道，一道气息清冷，一道气息甜糯，稚嫩却强大，与他的血脉紧紧相连。
他没有直接过去。
墨玄拐进街角一家最热闹的茶楼，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这里人多嘴杂，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他倒了一杯凡人喝的粗茶，静静听着。
“哎，听说了吗？城东那家‘兔兔小馆’又出新品了！”邻桌一个络腮胡大汉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满脸的兴奋。
“你说的是那个叫什么……麻辣烫的？”他对面的瘦高个修士眼睛一亮，“我昨天去尝了！我的天，那叫一个带劲！几十种菜自己选，放在一个锅里煮，又麻又辣，吃得我满头大汗，感觉堵塞的经脉都通了三分！”
“可不是嘛！价格还便宜得要死，一大碗才几块下品灵石，管饱！我跟你说，那林老板真是个天才！以前谁能想到，这些不值钱的灵植和妖兽肉块混在一起，能这么好吃？”
墨玄端着茶杯的手，指节轻轻在杯壁上敲了一下。
林老板。
“天才算不上，我看就是运气好。”旁边一桌传来一个酸溜溜的声音，“不过是个没有跟脚的散修，靠着点新奇吃食博眼球罢了。长久不了。”
络腮胡立刻不乐意了，一拍桌子：“你懂个屁！人家林老板那叫真本事！你没看见灵食斋前阵子怎么打压他的？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结果呢？还不是被林老板三两下就给解决了！现在灵食斋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就是！林老板人还好，心善。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多不容易啊。”瘦高个也帮腔，“那对龙凤胎，啧啧，简直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粉雕玉琢的，可爱到爆炸！”
“没错没错！那个男娃娃，叫团团，小小年纪就一脸冷酷，跟个小大人似的。女娃娃叫糖糖，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的心都要化了！”
“咔。”
一声轻响。
墨玄手中的粗瓷茶杯，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团团。糖糖。
他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两个模糊的小小身影。一个板着脸，一个笑得灿烂。
“一个人带孩子，确实辛苦。”最先开口的络腮胡感叹道，“我听说啊，他刚来临仙城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惨。摆个小摊子，还要被黑风帮那群地痞流氓收保护费。有次差点把摊子都给掀了！”
“还有这事？”瘦高个一脸震惊，“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知道怎么解决了。反正林老板不是一般人，肯定有他的法子。”
“咔嚓——”
墨玄手中的茶杯，再也承受不住，裂纹瞬间遍布全身。
茶水顺着裂缝流淌出来，浸湿了他的指尖，但他毫无所察。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煞气，以他为中心，无声地蔓延开来。
整个二楼的温度，骤然下降。
正在高谈阔论的修士们齐齐打了个哆嗦，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声音也不自觉地小了下去。
“奇……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冷？”
“是啊，背上凉飕飕的，跟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却找不到源头。
只有坐在角落的墨玄，依旧面无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原本压抑着的黑色火焰，重新燃起，并且烧得更旺，更疯狂。
他的小兔子。
那个在他身下哭得发抖，第二天就敢跑路的小骗子。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然一个人，带着他们的孩子，过了这么苦的日子。
被同行倾轧。
被地痞骚扰。
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微微发闷。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感到一丝烦躁，更多的，却是滔天的怒火。
这怒火，不是对着那个胆大包天的小骗子，而是对着那些……敢动他东西的蝼蚁。
他放下碎裂的茶杯，在桌上留下几块中品灵石，起身下楼。
周围的修士们在他离开的瞬间，齐齐松了一口气，那股冻彻骨髓的寒意，也随之消失了。
“怪事，真是怪事……”
墨玄重新走入人流，嘈杂的声音再次将他包围。
这一次，他没有再压抑自己的神识。
磅礴如海的神念瞬间笼罩了整座临仙城，城中每一个人的言行、每一次心跳，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无数关于“兔兔小馆”和“林老板”的信息，像是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兔兔小馆的炸鸡腿，我能一口气吃三个！”
“林老板今天好像没出摊，说是要带孩子去买新衣服。”
“他家的奶茶真好喝，甜甜的，喝完整个人都开心了。”
“上次我看见林老板抱着糖糖，团团就酷酷地跟在后面，自己走路，那小模样，真招人疼。”
画面，声音，情绪……
所有的一切，都在墨玄的脑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鲜活的形象。
不再是那个山洞里模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身影。
而是一个会为了生计奔波，会为了孩子和人争斗，会做出新奇美味食物的青年。
他会笑，会苦恼，会温柔地叫着“团团、糖糖”。
墨玄的脚步，停在了一家名为“霓裳阁”的成衣店外。
他的目光穿透门窗，落在了店内的三道身影上。
灵食斋。
青蛇帮。
他的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