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纪川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瘫软在沙发里，感觉身体像是被重型卡车反复碾过，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酸痛地抗议，每一处关节都充满了滞涩感。
眉心处那一点被沈青衣指尖点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一种奇异的灼痛，仿佛被烙铁留下了永恒的印记，提醒着他刚才那非人的、触及灵魂深处的体验绝非幻觉。
冷汗几乎浸透了他身下的沙发面料，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他艰难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眼皮，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沈青衣。
“刚才......那是什么？”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喉咙干涩发疼，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气息，“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道‘清心辟邪符’，混合了我的灵识力量，暂时强行驱散了你灵台周围的污浊之气，相当于......”沈青衣淡淡解释着，走到桌边，拿起之前那杯已经凉透的水，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杯壁，“......给你的‘灯塔’罩上了一层薄纱，减弱了它的光亮。但这层纱很薄，撑不了多久。
灵古的侵蚀如同附骨之疽，一旦被标记，只会越来越深，直至彻底吞噬。”
灵台？污浊之气？灵识？这些玄之又玄的词语如同海浪拍打沙滩，不断冲击着纪川摇摇欲坠的科学世界观，但身体的极度疲惫、短暂获得的清明以及门外那可怕的敲门声，都让他无法再轻易否定。痛苦和暂时获得的清醒是如此真实，真实到残酷。
“掌控它......是什么意思？我又该怎么学？”纪川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虚脱的身体，试图坐得更直一些，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绝望。
未知的恐惧和刚才那番生死一线的经历，已经将他过去的认知堡垒彻底击得粉碎。他现在就像溺水者，急需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本身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沈青衣放下水杯，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看到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和茫然：“那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特殊的传承、艰苦的修炼，以及......对抗侵蚀和诱惑的强大意志力。
眼下，你更需要的是警惕和适应。‘标记’被暂时压制，但引你‘上路’的因果并未消失，它们只会换一种更隐蔽的方式......”
她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警告，纪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屏幕一亮，没有任何操作，竟自动播放起一段视频，正是昨晚直播的录屏片段！而且恰好定格在寿衣男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那个极度恐怖的特写画面上！
那张惨白空洞、没有任何生气的脸占满了整个屏幕，那双似乎能吸走人灵魂的空洞眼睛，隔着屏幕死死地“盯”着纪川！
“操！”纪川吓得浑身一哆嗦，心脏猛地收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关掉这该死的手机！
但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的右眼眼球猛地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尖锐如同钢针穿刺般的剧痛！痛感来得如此猛烈，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差点惨叫出声！
紧接着，整个右眼的视野瞬间变得一片血红，仿佛眼前被蒙上了一层温热的、不断晃动的血膜！客厅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剥离，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色彩变得光怪陆离！
哗——！
意识仿佛被强行抽离，投入了一个不断旋转下坠的漩涡。
血红视野里的客厅景象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再次被动地“看”到了另一幅画面——一段残留于手机视频之中的、过去的“信息”被他的眼睛强行捕捉、解读、重现！
视角依旧很低，很隐蔽，像是在某个冰冷坚硬的铁柜后面，偷偷地窥视着......
窥视着昨晚那个正在直播的、对此一无所知的、还在强作镇定的......自己！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自己”的身后，那个寿衣男并非凭空出现！他是从一个极其狭窄、不起眼的、仿佛由流动的阴影和绝望情绪构成的、不断扭曲的“裂缝”中，悄无声息地、如同黏液般“渗”出来的！
那裂缝一闪即逝，寿衣男的身影便已然凝实，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
更让纪川头皮发麻、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透过这血红的、诡异的、超越常理的视角，他看到寿衣男那空洞的表情之下，嘴角的皮肤极其轻微地、扭曲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表情。
那是一个......冰冷而残酷的标记。一个猎手成功锁定猎物后，流露出的本能性的......“微笑”。
“呃！”纪川闷哼一声，猛地捂住了刺痛的右眼，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骇人景象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眼前的幻象瞬间消失，他依旧坐在自家的沙发上，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仿佛刚才的自动播放只是又一个幻觉。
右眼的剧痛和血红视野也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阵阵酸涩和残留的惊悸，仿佛只是刹那的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那个从裂缝中渗出的画面，那个冰冷的“微笑”，如同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冷汗再次从他额角滑落，湿透的鬓角黏在皮肤上。这一次，不是痛苦的冷汗，而是源于更深的、对那种超越理解的、诡异而恶意的力量的恐惧。
“你怎么了？”沈青衣敏锐地察觉到他剧烈的反应和瞬间苍白的脸色，立刻蹙眉问道，脚步向前迈了一步。
“我......我好像看到了......”纪川喘着粗气，心脏狂跳，试图描述刚才那骇人、颠覆性的一幕，声音因恐惧而断断续续，“看到他是怎么出现的......从一个黑色的、扭动的裂缝里......像是影子活了过来......”
沈青衣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灵古之眼......你被动触发了它的回溯能力？你看到了残留的‘信息’痕迹？”她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你还看到了什么？仔细回想！任何细节都可能至关重要！那裂缝什么样？他出现前后有什么异常？”
纪川努力平复着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脏，闭上眼，拼命回忆那血红视野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瞬间。
冰冷的铁柜触感......流动阴影构成的裂缝......渗出的惨白身影......那个诡异的、非人的......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收缩！
“笑！他好像在笑！”纪川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栗和恶心，“那不是人的笑！是一种......标记！一种......”
然而，就在他喊出这句话、试图将那恐怖发现完全说出口的下一秒——一种强烈的、突兀的、冰冷彻骨的空虚感猛地攫住了他！
就像心里某个刚刚还被记忆填满的重要角落，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挖走了一大块！瞬间变得空洞洞的，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冷风！
他整个人僵住了，脸上的激动和惊骇瞬间凝固，然后转化为巨大的茫然和困惑。
等等......
他刚才......想说什么？
他明明记得自己发现了某个非常重要的、足以颠覆认知的细节，一个关于那个寿衣男的、让人毛骨悚然的、至关重要的发现......他正要告诉沈青衣......
是什么？
是什么来着？
纪川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惨白。那个刚刚还清晰无比、如同烙印般的恐怖发现，就在他想要将其转化为语言、彻底说出口的瞬间......消失了。
像被一块最高效的无形橡皮擦，从他记忆的黑板上，彻底地、干净地、毫不犹豫地......抹去了。
不留一丝痕迹。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很重要的东西，非常重要，甚至可能关乎生死......但具体是什么？那个裂缝？不对......那个笑容？好像也不是......死活都想不起来了！只剩下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丢失了重要东西”的感觉。
这种记忆被强行剥离、被凭空夺走的感觉，比刚才身体的痛苦、比看到任何恐怖景象，都更让他感到恐惧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他连自己看到了什么都无法掌控！
他抬起头，看向眉头紧锁的沈青衣，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惊恐，嘴唇哆嗦着：“我......我忘了。我刚看到的......我想告诉你的......我......我不记得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沈青衣看着他瞬间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魂般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不知所措的恐惧，沉默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被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理智所取代。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出了那个纪川已经亲身体会到、却仍不愿承认和面对的、冰冷而残酷的真相：
“这就是窥视‘真实’必须支付的代价。”
“你每动用一次‘灵古之眼’，每窥见一丝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碎片，‘灵古’就会拿走你的一段‘记忆’作为报酬。无关你的意愿。”
“下一次，你遗忘的，可能就不只是一个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