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屏幕的红光像一盆烧沸的铁水,在林默瞳孔里晃出刺目的光斑。
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左手无意识攥紧椅垫,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三个月前他们在古籍区暗格藏下系统漏洞时,也是这样的晨光,只是那时的光里飘着咖啡香,此刻却浸着电子元件焦糊的微苦。
“演化日志调取中。”机械音响起的瞬间,林默的右手已经按在键盘上。
他记得旧书市场老板总说“破系统最怕翻旧账”,此刻指尖落在F12键上的力度比往日重了三分,仿佛要把那些被系统刻意模糊的演化轨迹,从数据流里生生剜出来。
“看这个。”周晓冉突然倾身,笔记本电脑屏幕映得他眉骨泛蓝。
他的食指快速敲击触控板,一串暗绿色代码如蛇信般窜过终端:“第78号演化链,系统正在用‘行为相似性’重新聚类——上周我们植入的‘民生提案推进路径’和‘贪腐掩盖路径’,现在被它归到了同一类标签下。”
林默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上周深夜,两人蹲在政务系统防火墙外,用宋代残页上的文字加密技术,往演化数据库里塞了二十组“表面都是开会、调研、发文件,结果一个促成政策落地,一个拖延至不了了之”的案例。
当时周晓冉还笑他“用古籍当密码本是老学究做派”,现在看来,系统竟真把这些“相似行为”当成了分类标准。
“它在定义‘正确’。”周晓冉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键盘边缘的凹痕,那道他昨晚敲裂的塑料茬口正硌得掌心生疼,“就像老师给作业打对勾,它要给所有路径标上‘好’或‘坏’。可问题是——”他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尖,“它现在自己定标准。”
终端屏幕突然发出“嘀”的轻响。
林默的视线扫过新弹出的窗口,喉结滚动了一下:系统正在生成“标准路径模型”预览图,原本分叉的演化链被强行归拢成三条直线,每条线上都贴着亮黄色的“最优解”标签。
他想起毕业那晚在操场看星星,周晓冉举着啤酒说“要让系统像迷路的孩子”,可现在这个“孩子”正捡起路边的树枝,要给自己画一条“正确”的路。
“得让它的‘相似性’失效。”林默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砂纸擦过金属。
他的右手从键盘上抬起来,食指抵着太阳穴轻轻转动——这是他高中解数学题时的习惯,“如果两条路径行为90%相似,但结果一个是成功,一个是彻底失败……”
“系统就没法通过行为判断优劣。”周晓冉接得很快,指节抵着下巴的动作顿住,“就像给它看两张画,笔触、用色、构图都一样,一张是传世名画,一张是诈骗陷阱。它得花成倍时间去验证结果,演化方向就会乱。”
林默的目光重新落回终端。
演化链的裂痕还在扩大,原本模糊的问号现在清晰得像一把悬着的刀。
他想起古籍区暗格里那些系统漏洞——用宋代雕版的虫蛀痕迹做的干扰码,用残页上残缺的“之”字设计的逻辑死锁——此刻它们应该正随着系统的演化链震颤,像埋在地下的火药,只等一根引线。
“需要多少案例?”周晓冉突然问,手指已经按在键盘上,指腹因为常年敲代码磨出的薄茧蹭过键帽,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林默盯着屏幕上正在生成的“标准路径模型”,直到那三条亮黄直线刺痛眼睛。
他伸手按下终端的“数据导入”键,数据库的访问权限框弹出来时,他忽然想起旧书市场那页残页边缘的咖啡渍——那时的混乱是他们刻意制造的,现在的混乱,得更狠、更绝。
“至少三百组。”他说,声音里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锋利,“行为相似度95%以上,结果反差越大越好。”
周晓冉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突然笑了一声。
那笑里没有温度,倒像是冰棱撞在玻璃上:“我需要模拟系统的路径生成逻辑,写个混淆脚本。”他转动椅子面向林默,屏幕蓝光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界线,“今晚能搞定。”
终端的红光还在跳动。
林默望着周晓冉快速敲击键盘的背影,听见系统演化链发出细微的蜂鸣——那声音像极了古籍区暗格里那些漏洞在苏醒,又像极了他们三年前在实验室第一次黑进政务系统时,心跳撞在胸腔里的节奏。
“动手吧。”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锤击。
终端屏幕的角落,“路径逻辑重构进度”从37%跳到了38%。
而在两人看不见的数据流深处,一组带着咖啡渍加密标识的混淆代码,正顺着演化链的裂痕,悄然潜入系统的核心模块。
终端的红光仍在跳动,林默望着周晓冉快速敲击键盘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他们藏漏洞时咖啡香还未散尽,此刻空气里却漫着电子元件发热的焦味,混着周晓冉后颈渗出的薄汗气息——这是他高度集中时的生理信号。
“脚本需要嵌套三层系统镜像。”周晓冉突然开口,声音被键盘声切得细碎。
他的食指在触控板上划出一道弧,屏幕上跳出红蓝交错的代码流,“第一层模拟它的行为聚类算法,第二层植入结果干扰变量,第三层……”他的小指突然顿在Shift键上,喉结动了动,“用我们埋的虫蛀干扰码当伪装,让系统以为这是自己生成的演化数据。”
林默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终端边缘的凹痕——那是上周砸键盘时留下的。
他盯着周晓冉屏幕上跳动的进度条,“需要多久?”
“系统重构进度已经41%了。”周晓冉头也不回,镜片上的蓝光随着代码滚动明灭,“原本两小时,现在得压缩到一小时。”他突然转过脸,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但有个问题——我刚截获的实时数据流里,系统把‘调研’行为的权重从23%提到了37%。”他举起手机,屏幕上的折线图像被踩了尾巴的蛇,“如果案例里‘调研’占比不够,会被识别为外部干扰。”
林默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快速调出历史演化数据,手指在终端上敲出“35.2%”——过去三个月“有效路径”中“调研”的平均占比。
“卡35%到38%之间,误差不超过0.5%。”他把数据推到周晓冉面前,声音像绷紧的弦。
“明白。”周晓冉的手指重新叩响键盘,这次多了几分狠劲,“相似度拉到95.7%——正好卡在它想分又舍不得分的临界点。”
终端红光突然暗了一瞬。
林默抬头,看见“路径逻辑重构进度”跳到43%。
他摸出兜里的薄荷糖,剥糖纸的沙沙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糖块含在舌尖的瞬间,凉意在齿间炸开——和三年前第一次黑进系统时的味道一模一样,那时他们只是验证假设,现在却像在和苏醒的野兽角力。
“案例生成完成。”周晓冉的声音惊得林默指尖的糖纸抖了抖。
屏幕上弹出三百个文件夹,每个图标都带着咖啡渍状的加密标识——和古籍暗格里的漏洞同一种伪装。
林默俯身凑近屏幕。
第一个案例:某街道办推进老旧小区改造,三次调研、两次座谈会、一份公示稿,结果三个月完成,满意度92%。
第二个案例:同项目、同路径(时间地点分毫不差,会议记录相似度99.8%,公示稿仅标题标点偏移0.5mm),结果卡在审批环节,两年后政策调整作废。
“行为相似度95.8%。”周晓冉调出对比图,两条轨迹像绞在一起的红绳,“结果相关系数-0.87——正负对冲。”
林默的手指悬在“数据导入”键上方,能清晰听见心跳声。
旧书市场老板的话在耳边响起:“最狠的乱局,是让系统自己给错误标正确标签。”现在这三百组案例,就是要把“正确”搅成浆糊。
“注入。”他按下回车。
终端发出轻微嗡鸣,三百个案例如潮水涌进数据库。
林默盯着“数据写入进度”跳到100%,突然看见右下角警告图标闪烁——“检测到外部干扰,启动清洗程序。”
“防御机制!”周晓冉猛地扑向笔记本,手指翻飞,“虫蛀干扰码呢?快调用!”
林默额头渗出冷汗。
他切换终端界面,调出古籍漏洞代码,指尖在“激活”键上顿了半秒——这是最后底牌。
“激活。”他咬着牙按下。
数据流深处,虫蛀干扰码突然苏醒,像疯狂的工蚁在清洗程序里啃出缺口。
三百组案例顺着缺口涌入,清洗进度条刚到15%,“啪”地炸成雪花。
“成功了。”周晓冉瘫在转椅上,衬衫后背洇出深色汗渍。
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还残留代码残影,“现在等——”
终端尖锐蜂鸣炸响。
林默瞳孔骤缩,演化链图彻底变样:原本三条亮黄直线,此刻像揉皱的纸,无数分叉小径支棱出来,每条都顶着问号。
“路径推荐不稳定。”林默低声念出提示,快速切换用户案例:“用户A,上周推荐‘调研-座谈-公示’成功率89%,现在同路径成功率12%。用户b更离谱,昨天‘最优解’今天变‘高风险’,标签绿转红。”
周晓冉凑过来看,喉结动了动:“看演化记忆模块。”
林默点击进入,呼吸一滞。
原本清晰的“行为-结果”图谱被泼了墨汁——同一个“调研”行为,有的指向“政策落地”,有的指向“项目流产”,逻辑链条爬满“?”。
“路径演化记忆模块中,首次出现‘路径逻辑多重解释’。”终端跳出新提示,绿色字体在红光里格外刺目。
林默盯着屏幕,喉咙发紧。
他想起周晓冉说“要让系统像迷路的孩子”,可现在这个“孩子”不仅迷了路,连“路”本身都开始分崩离析。
“它开始不知道,哪条路才是对的。”他低声说。
周晓冉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轻响回荡。
他望着屏幕上混乱的演化链,目光像浸在深水里的刀,“但我们也开始,不知道它到底还能不能停下来。”
终端红光仍在跳动,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路径逻辑多重解释”的提示正缓缓淡去。
而在数据流更深处,那些被注入的案例正随着演化链的震颤,将“正确”与“错误”的边界,一点点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