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鞋跟刚碾上地面的碎石,后颈的麻痒突然化作一阵电流。
他踉跄半步,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街道对面的报刊亭正在“融化”。
红顶白墙的亭子先是扭曲成波浪形,接着“轰”地裂开,左边长出挂着风铃的茶棚,右边却变成堆满快递箱的便利店。
穿校服的女孩抱着作业本从茶棚里跑出来,下一秒又抱着快递从便利店钻进去,像是被按了快进键的录像带。
“操!”周晓冉的电子手环突然迸出火星,他猛地甩了甩发麻的手腕,屏幕上的数据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组,“刚才还在显示我们在朝阳路,现在定位跳到了和平街,两秒前又变成了——”他盯着不断闪烁的坐标,喉结滚动,“西环路?”
林默眯起眼。
风里飘来焦糊味,是刚才还在煎煎饼的推车吗?
现在那位置立着辆卖奶茶的三轮车,蒸汽正“嘶嘶”地往天上冒。
他注意到路边的行道树:左边三棵是梧桐,中间两棵突然变成银杏,最右边那棵竟开着樱花——可现在是深秋。
“这是路径分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后颈的疤痕在发烫,“每条银线都在生成新节点,现实跟着...分裂了。”
周晓冉像拔河一样紧紧地扯住他的袖子,拼命地往巷子里拽。那是一条狭窄而幽暗的小巷,两旁的墙壁高耸入云,仿佛要将他们吞噬。
就在转角处,一根电线杆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原本是一根普通的水泥柱,但不知为何,此刻它正从水泥结构逐渐转变成木质结构。随着“咔吧”一声脆响,电线杆上裂开了一道纹路,里面竟然渗出了一层绿油油的青苔。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紧张地说道:“我用终端残片连接了维护局的旧数据库。”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显示出内心的不安。
他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攥紧设备而泛白,仿佛那设备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继续说道:“在系统崩溃前,它已经统一化了 97%的路径,但现在剩下的 3%却开始自由演化,就像是在把现实当作面团一样随意揉捏。”
林默的余光瞥见斜后方的玻璃橱窗。
穿职业装的女人正对着镜子补妆,下一秒镜子里映出的却是个戴草帽的老农;再眨眼,女人自己的脸也变成了老农的模样,她尖叫着捂住嘴,口红在脸上抹出歪扭的红痕。
“看那边!”周晓冉突然指向街道尽头。
原本堵成蜗牛的车流像被按下了快退键,黑色轿车倒着开回路口,又突然加速冲向前方,与一辆逆向而来的公交车“砰”地相撞——却在接触的瞬间双双消失,街道空得能看见远处的云层。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地下中枢里那些疯狂震颤的银线,想起王阿姨被扯断的未来节点。
原来当路径失去终点,现实就成了无数可能的叠影。
他摸了摸后颈的疤痕,那里的皮肤比阳光还烫,“得找锚点。”
“锚点?”周晓冉的设备突然发出蜂鸣,他低头查看,瞳孔微微收缩,“维护局资料里提过,路径自由化后,总会有稳定的现实节点...就像风暴眼。”
“钟楼。”林默脱口而出。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自己都惊了——他从未对这座城市的地标有过特别印象,但此刻他望着东南方,那里的云层正翻涌成漏斗状,而漏斗中心,尖顶钟楼的轮廓始终清晰。
周晓冉的设备屏幕突然炸开一串绿色光点,“定位到了!
波动频率在钟楼附近降到了0.3赫兹,其他区域都是10赫兹以上的乱码!“他拽着林默往东南跑,路过奶茶车时,三轮车又变回了煎饼摊,老张举着铲子冲他们喊:”小伙子,煎饼要加蛋不?“可下一秒老张的脸就变成了地铁站里的白领,正喊着”我赶不上会议了!“
街道在他们脚下分裂成三条。
左边是飘着桂花香的石板路,中间是铺满银杏叶的柏油路,右边是积着水洼的水泥地。
林默的后颈突然一阵刺痛,他鬼使神差地迈向中间那条路——脚刚踩上银杏叶,刺痛就消失了。
“你怎么知道选中间?”周晓冉紧跟着跳过来,设备屏幕上的绿点正在变亮,“刚才三条路的波动值分别是8.7、0.5、9.2!”
林默没回答。
他盯着自己的手背,那里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像极了地下中枢里那些银线。
风掀起他的衣领,后颈的疤痕处,一道同样淡金的光痕正沿着脊椎延伸。
钟楼越来越近了。
原本每隔半小时敲响的钟声此刻连成了串,“当——当——当——”像是在催促什么。
他们穿过最后一片分裂的街道时,左边的服装店突然变成了菜市场,右边的书店“长”出了公交站台,唯有正前方的钟楼,每一块砖石的位置都稳定得可怕。
推开钟楼生锈的铁门时,林默的掌心沁出冷汗。
穹顶下的青铜钟还在震颤,而钟座中央,一块半透明的晶体正在发光。
那光不是金色也不是银色,更像某种被封存的黎明,里面流转着无数细若游丝的线。
“原始路径晶体。”周晓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的设备此刻完全黑屏,“维护局千方百计想销毁的东西...原来藏在这里。”
林默伸出手。
晶体表面泛起涟漪,他的指尖刚触到那层微光,后颈的疤痕突然灼痛。
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青铜钟的嗡鸣变成了陌生的、类似蜂群的震颤。
他看见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面前有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小默?”周晓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默猛地收回手,晶体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他喘着气看向同伴,周晓冉正担忧地盯着他:“你刚才...眼神像失了焦。”
林默摸了摸发烫的后颈。
刚才那幅画面太模糊了,可他清楚地记得,那个背影转身前,说了句:“该醒了。”
钟楼外的钟声突然拔高,林默望着晶体里重新流转的光丝,突然意识到——或许从他扯断王阿姨的银线那天起,有些被封存的记忆,已经开始苏醒了。
林默的指尖刚从晶体表面抽离,后颈的灼痛便如潮水般漫过脊椎。
他踉跄着扶住青铜钟座,耳中嗡鸣的钟声突然变调——像是有人将磁带倒回了某个被反复擦拭的段落,齿轮摩擦的咔嗒声里,大学实验室的消毒水味漫了上来。
“林默!过来搭把手!”
这声喊太清晰了。
他猛地抬头,穹顶下的青铜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实验室斑驳的白墙。
二十岁的自己正蹲在实验台前,衬衫下摆沾着焊锡的焦痕,面前摆着块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晶体,表面爬满他再熟悉不过的金纹——和此刻钟座上的那块,连裂痕走向都分毫不差。
“周哥你疯了?”年轻林默的声音带着破音,“导师说过量子纠缠矩阵超过三进制就会坍缩,我们这是七重叠加!”
穿格子衬衫的周晓冉(更瘦些,眼镜片更厚些)正举着激光笔在白板上画螺旋线,笔尖敲得玻璃噼啪响:“坍缩是因为没有锚定物!
你看这个——“他抓起实验台上的老式机械表,表盘玻璃映着晶体的光,”机械钟摆的恒定频率,加上晶体的量子波动,就能做双轨锚点!“
“那也不该用我们的脑电波做引物!”年轻林默攥住数据线的手在抖,“上次小吴只是连了半分钟,现在还总说听见蜂鸣声——”
“因为他的脑波频率不稳定!”周晓冉突然凑近,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你的后颈不是有块先天的感应斑?
上次测过,你的a波能和晶体共振!
我们要做的不是控制路径,是给路径...找个能说话的翻译!“
画面突然扭曲。
林默看见二十岁的自己颤抖着将数据线贴在后颈,晶体瞬间爆发出刺目金光。
导师破门而入时,实验台已经冒出青烟,周晓冉被气浪掀翻在墙角,而他自己正抱着晶体,金纹顺着脖颈爬上脸颊,像被烙上了某种古老的契约。
“项目被定性为失败。”导师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你们擅自使用人体实验,记录永久封存。”
“但它成功了。”年轻周晓冉咳着爬起来,盯着满地碎片中仍在发光的晶体残片,“只是...我们当时不知道该怎么用它。”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现实与记忆的叠影里,他看见钟座上的晶体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原来所谓“原始路径晶体”,根本是他们大二那年被封禁的“失败品”。
那些被维护局视为洪水猛兽的自由路径,不过是晶体在等待能读懂它的“翻译”。
“小默?小默!”
周晓冉的摇晃将他拽回现实。
林默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地,后颈的金纹正顺着衣领往上爬,在锁骨处汇成交叉的形状。
周晓冉的额发全被冷汗浸透,设备贴在晶体旁,屏幕上跳动的绿色光流比之前亮了三倍。
“你刚才...眼睛是金色的。”周晓冉喉结滚动,“和晶体里的光丝一个颜色。”
林默抹了把脸,掌心还残留着记忆里焊锡的焦味。
他看向晶体,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酸:“我们大二那年的破实验...原来不是失败。”
周晓冉的手指在设备上快速翻飞,突然顿住。
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维护局资料里说,路径自由化的本质是’无对话的混乱‘。
晶体能当翻译——“他抓起林默的手按在晶体上,”你的脑波能和它共振,我们可以用它重建感知网络!
让每条路径自己’说‘出想去的方向,而不是被强行统一!“
林默的后颈传来熟悉的震颤。
金纹顺着手臂爬进晶体,原本游丝般的光丝突然汇聚成河流,在晶体内部画出和记忆里实验台相同的螺旋轨迹。
周晓冉的设备开始发出蜂鸣,他扯下脖子上的电子手环,用指甲撬开后盖,将芯片按在晶体边缘:“用终端残片模拟晶体结构,我需要你同步脑波频率——”
“现在?”林默感觉有冰凉的数据流顺着金纹钻进大脑,像是有人在往他神经里塞微型齿轮,“会疼吗?”
“比被路径撕碎强。”周晓冉扯出个紧绷的笑,指尖在设备上敲出火星,“三秒后同步,准备好——”
“嗡——”
晶体突然迸发出刺目白光。
林默的视野里全是金与银的交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0.3赫兹”“锚点协议”,看见周晓冉的设备屏幕炸开彩虹色的光雨,那些原本混乱的路径坐标正在光雨中排列成星图。
当最后一行代码在晶体里成型时,钟楼外的喧嚣突然消失了——煎饼摊的香气不再忽远忽近,行道树的叶子终于不再变来变去,连风都有了稳定的方向。
“成了?”周晓冉的设备“叮”地一声黑屏,他瘫坐在地,汗水把衬衫贴在背上,“波动值降到0.1了...真成了?”
林默刚要说话,钟楼的铁门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震动从地底涌来。
他扶住钟座的手底下,晶体里的光丝突然疯狂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另一侧拉扯。
周晓冉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刚才的协议...触发了未知路径!”
第二声震动更剧烈。
青铜钟被震得晃起来,“当”的一声闷响里,林默看见门缝里漏进的光被什么东西截断了。
有脚步声,很慢,像是每一步都在试探地面的虚实。
“谁?”周晓冉抄起地上的设备碎片,声音发紧。
门轴“吱呀”转动。
林默的呼吸顿住了。
进来的人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深灰外套,后颈的位置有块颜色略深的皮肤——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疤痕形状。
对方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可开口时,声音却带着机械的叠音:“你们...终于找到了。”
林默的后颈金纹突然灼痛。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
他站在门口,背后的天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覆盖了林默脚边晶体投下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