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洼之行后的几天,张家庄在一种微妙的期待中等待着。胡瞎子派出的夜不收日夜监视着山谷的动静,传回的消息却有些令人意外——巴图部并未立刻拔营北去,反而像是真的在“月亮洼”安心驻扎了下来,砍树、修营、甚至开辟了小片山地,一副要做长久打算的模样。
“这巴图,倒是沉得住气。”总务堂内,李信看着最新的情报,若有所思,“他是在观望,还是在等什么?”
张远声站在地图前,手指点在“月亮洼”上:“他在等我们和张存孟先动。我们若与张存孟打得两败俱伤,他或许能渔翁得利;我们若相安无事,他凭借地利,进可北上,退可……继续当他的山大王。这是个聪明人,懂得借势。”
“那我们……”赵武有些着急,总觉得背后留着这么一根刺,寝食难安。
“不急。”张远声摇摇头,“他不动,对我们暂时就是好事。我们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消化之前的收获,夯实根基。”
庄子的建设并未因外部的僵持而放缓。新一批“雷公铳”又打造出了三杆,虽然依旧沉重,但工艺有所改进,铳管壁厚均匀了些,炸膛的风险降低。使用定装药的“远声铳”手们,射击熟练度稳步提升,已经能在军官的口令下进行简单的轮番齐射,火力持续性今非昔比。
灰泥坊在石柱的带领下,产量稳步提升,不仅满足了庄内道路和水利设施的建设需求,通过秦昌商号外售的部分,也换回了不少急需的物资。那种独特的防伪标记,成功地将市场上的仿冒品压制了下去,“秦昌灰泥”的名声渐渐传开。
这天下午,张远声正在查看木工坊改进的、带有简易瞄准卡槽的新式枪托,一名护卫匆匆来报:
“庄主!北面监视月亮洼的兄弟发来信号,谷里有大动静,烟尘很大,像是……像是要开拔了!”
众人精神一振,立刻登上庄墙北面的望楼。果然,远远望去,老君山方向,月亮洼所在的位置上空,升腾起一片明显的烟尘,经久不散。
“看来,巴图做出选择了。”李信轻声道。
是北上,还是南下?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胡瞎子亲自带了一队精锐前出侦察。直到傍晚时分,他才带着一身尘土返回,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
“庄主!确定了!巴图部拔营了,看方向,是往北,钻进了老君山更深处的古栈道!他们丢下了不少带不走的破烂窝棚,还有几十个实在走不动的重伤员。看那架势,是真要走!”
北上了!巴图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寻找新的出路。压在张家庄背后的一股巨大威胁,暂时消除了。
消息传开,庄内一片欢腾。虽然大家都知道战争远未结束,但能兵不血刃地送走一个强敌,无疑是值得庆祝的胜利。
然而,张远声的眉头却没有完全舒展。巴图北上,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他若在北边站住脚,或许能牵制张存孟的部分精力;但他若与北边的其他势力勾结,或者干脆投靠了范家背后的主人,将来未必不会成为更麻烦的敌人。
就在庄民们还沉浸在巴图北去的喜悦中时,庄门外又来了一队人马。这次不是军队,而是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打着的正是范家的旗号。领头的不再是范永昌,而是一个面相精干的中年管事。
商队没有携带武器,装载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货物——十几辆大车上,堆满了麻袋包裹的粮食、成捆的生铁,甚至还有几匹看起来颇为神骏的关外良马!
范家的“诚意”,以这种直接而厚重的方式,再次摆在了张家庄面前。与上次空口白话的许诺不同,这次是实实在在的物资,就摆在眼前。
那范家管事恭敬地递上礼单和范永昌的亲笔信,信中绝口不提之前的交易,只是说“欣闻贵庄屡挫强敌,威名远播,特备薄礼,以资庆贺,并祝双方友谊长存”,姿态放得极低。
看着庄门外那堆积如山的粮食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生铁,再看看范管事那谦卑的笑容,张远声心中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警惕。
范家这一手,比直接的威逼利诱,更加难以应付。他们不再急于求成,转而采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用实实在在的好处来拉拢、渗透,潜移默化地增加张家庄对他们的依赖。
“庄主,这些东西……”李信看着礼单,也感到了一丝棘手。拒绝?这些物资对庄子太重要了。接受?无疑等于默认了与范家更紧密的关系。
张远声沉默片刻,对那范家管事道:“范东家厚礼,张某愧领。还请管事代我多谢范东家美意。这些物资,正是庄内急需,我便不推辞了。请管事和商队兄弟先到客舍休息,容我们稍作安排。”
收下礼物,但不给明确答复。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应对。
看着范家商队被引往客舍,张远声对李信和赵武低声道:“东西照单全收,一粒米、一斤铁都清点入库。但要记住,吃下去的东西,未必都能化成自己的力气,也可能……变成束缚手脚的锁链。”
他抬头望向北方,巴图部离去扬起的烟尘似乎还未完全散尽,而南边范家送来的“糖衣”,已经悄然抵达。
送走了狼,迎来了笑面虎。张家庄的处境,似乎并未变得轻松,只是换了一种更加复杂的挑战。而张远声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