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斜照在张家庄的土墙上,将墙头的蒿草影子拉得老长。打谷场上有几个妇人在晾晒新收的麻线,一切都显得平静如常。
突然,庄墙东北角的了望塔上响起短促的铜锣声。
“哐!哐哐!”
二狗趴在了望口的木栅后,眼睛死死盯着远处那道土坡。方才一群山雀惊惶飞起,此刻坡后果然转出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影。
“来了!”二狗哑着嗓子朝下喊,“东北边,七八个!”
墙头上顿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赵武第一个冲上墙头,胡瞎子跟在他身后,眯着眼睛朝外望去。
“不止七八个。”胡瞎子吐掉嘴里嚼着的草根,“瞧见没?坡后又转出来十来个。娘的,还带着家伙。”
二十多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呈散兵线慢慢逼近,手中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们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来朝庄墙张望。
“弩手上墙!”赵武低声喝道,“一组东北,二组西北,三组预备!”
乡勇们迅速就位。这些曾经的庄稼汉,如今动作已有了几分行伍之气。三人一组的弩手蹲在垛口后,两人持盾防护,一人专注地给弩机上弦。
流寇逼近到百步左右,停了下来。一个头目模样的汉子朝庄墙指指点点,似乎在分配任务。
“娘的,还真敢来。”赵武啐了一口,转头对传令的少年道,“去,告诉少爷,贼人到了。”
那少年应声而去,脚步急促却不慌乱。
流寇队伍中突然响起一阵嚎叫,十多人猛地朝庄墙冲来。他们跑得歪歪斜斜,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显然是想要震慑墙内的守军。
几支软绵绵的箭矢从流寇队中射出,叮叮当当地撞在墙砖上,或是越过墙头落入庄内。
“稳住!”赵武的声音在墙头回荡,“没老子命令,谁也不许放弩!”
冲在最前的流寇已经进入五十步内,狰狞的面目清晰可见。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中却闪着饿狼般的凶光。
“弩手!”赵武猛地挥下手,“放!”
机括声响成一片。十数支弩箭呼啸着飞出垛口,带着致命的精准度扑向冲来的流寇。
冲在最前的汉子胸前绽开一朵血花,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他身后的同伴大腿中箭,那特制的三棱箭镞撕开皮肉,鲜血顿时汩汩涌出,那人抱着伤腿在地上翻滚惨嚎。
一轮弩箭过后,冲来的流寇倒下一小半,余下的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装填!”赵武喝道。
乡勇们熟练地踩住弩镫,拉动弓弦,安置新箭。他们的动作比数月前熟练太多,紧张却有序。
流寇头目在后方气急败坏地吼叫着,逼着手下继续前冲。又有十多人加入冲锋队伍,这次他们散得更开,跑得更快。
“瞄准了射!”胡瞎子在墙头踱步,声音沙哑,“别浪费老子的好箭!”
第二轮弩箭射出,效果不如第一轮明显,但仍有三四个流寇应声倒地。一个冲得最近的汉子被弩箭射穿肩膀,却仍嚎叫着往前冲,直到被墙头掷下的石块砸翻在地。
“长竿准备!”赵武又下一令。
几支一丈多长的竹竿从垛口探出,将试图靠墙的流推开。有个灵巧的流寇躲过长竿,正要往墙上爬,却被一支精准的弩箭射穿咽喉,软软倒地。
战斗持续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流寇抛下八九具尸体和四五个伤员,终于潮水般退去。乡勇们还要再射,被赵武制止。
“省着点箭!谁知道还要守多久!”
墙头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年轻的乡勇们互相捶打着肩膀,脸上洋溢着初战得胜的兴奋和骄傲。
“安静!”赵武喝道,“各就各位!贼人还没走远!”
众人这才收敛笑容,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但眼神中已多了几分此前没有的自信。
张远声这时才缓步登上墙头。他先是看了看墙外的情形,又检查了弩箭造成的伤口,最后目光落在那些兴奋而又紧张的乡勇脸上。
“做得不错。”他声音平静,“今晚给守墙的弟兄们加餐,每人多二两肉。”
众人脸上顿时露出真切的笑容。在这世道,实实在在的犒赏比什么空话都强。
张远声又走到那几个表现尤其出色的乡勇面前,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拍拍他们的肩膀。被点名的汉子们胸膛都不自觉地挺高了几分。
“胡爷,带两个人,把墙外的情形仔细记下来。”张远声吩咐道,“箭矢回收能回收的,尸体...先不管。”
“晓得。”胡瞎子应声而去。
远在二里外的一个小土包后,流寇头目李三鞭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
“妈的,什么鬼庄子,箭矢这么厉害!”
他身旁的小头目苦着脸:“三爷,弟兄们折了九个,还有五个带伤的,怕是活不成两个。那箭邪门,中了一时半会死不了,血却止不住...”
李三鞭眯眼望着远处那座沐浴在夕阳中的庄子,墙头上“忠勇义民”的匾额隐约可见。
“硬点子啊。”他吐了口唾沫,“不像以前抢的软柿子。弓弩厉害,墙也高...”
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凶光:“去,再多叫些人手来!再把周边那几个村子刮一遍,多抓些人填壕沟!我就不信,这庄子能挡住几百号人!”
夕阳渐渐西沉,将张家庄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庄墙上火把依次点燃,映照着一张张紧张而又坚毅的面孔。
张远声站在墙头,望着流寇退去的方向,对身旁的赵武低声道:
“他们没走远,这是在等。告诉下面,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
夜色渐浓,远方的黑暗中,仿佛有更多的影子在蠕动。风掠过墙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