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检工作圆满结束，镇政府大会议室召开了总结大会。
张振国坐在主席台中央，手里捏着考核组的反馈意见，满面红光、声音洪亮：
“同志们！考核组对咱们大山镇的评价很高、印象很好，说咱们‘基础扎实、亮点突出、干部得力’！”
他手指重重敲了下桌面，震得话筒嗡嗡响：
“这证明什么？证明咱们平时的工作是到位的、基础是好的！更证明咱们大山镇的党员干部，是能够打硬仗、啃硬骨头的！”
会场里掌声雷动，仿佛在开表彰大会。
每个参与迎检的人都获得了表扬，就连我这个心里一直打着鼓的新人，也被点名表扬“表现突出”。
张振国抬手压了压掌声，话锋一转。
“为了奖励大家连日来的辛苦，镇党委决定，除值班人员外，所有人调休两天！好好回家歇着，养足精神干接下来的活儿！”
掌声更加热烈了。
我暗自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暂时逃离材料堆和接待宴，回归正常生活了。
我盘算着先回家陪父母吃顿饭，再去实验中学看看妹妹小莲的学习情况，顺便问问她数学补得怎么样了。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调休的第二天下午，一场关于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工作的紧急会议，如同一声集结号，将大家迅速拉回紧张的战斗状态。
当我匆匆赶到镇政府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烟雾缭绕中，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桌上摊着份红头文件，封皮印着 “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工作紧急推进会”。
“刚接到县里通知，”张书记率先开口，“咱们河清县进度滞后，被市里点名批评！常务副县长张红益专门开了推进会，说接下来这段时间是攻坚期、追赶期、加速期，必须把进度抢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刘副镇长身上：
“而咱们大山镇，普查进度在全县乡镇街道垫底，张常务在会上专门点了咱们的名！刘镇长，你分管经发办，给大家说说情况！”
刘副镇长掐灭烟头，脸色难看：
“张书记，李镇长，不是我们不尽心。这次普查跟十年前完全不一样，新增了很多项指标数据.....！更要命的是，这次还采用了光电录入技术，要填涂答题卡，经发办的老同志根本玩不转。”
经发办主任老钱也紧接着站起来，手里攥着本卷了边的普查手册，声音都带着颤：
“张书记，人员力量也不够啊！全镇就两个专职统计员，要管 17 个村社，光石窑沟到北坡村就有三十多里山路，根本跑不过来。村社的人更别提了，很多人连普查表都看不懂，更别说按要求填报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和抽烟的滋滋声，谁都知道人口普查是硬任务，可偏偏老皇历翻不得，新玩意儿又学不来，简直成了烫手山芋。
就在这节骨眼上，我后脖颈子突然一阵发麻，李德海镇长的眼神却直往我这儿勾。
我心里咯噔一下：操，别是又想把这烂事儿推给我吧？
上回迎检，就是他拍着我肩膀说： “小林年轻，熬夜扛得住”，结果我连熬两宿改汇报稿。
只见李德海扶了扶眼镜，嘴角挤出个慈祥的弧度：
“要我说，小林同志正合适。小林是大学生，在党校也系统学过计算机应用，脑子活、学习能力强。我看这样，先把小林从党政办借调到经发办，牵头抓总人口普查工作，老钱和统计员配合他。”
韩天明立马急了，站起身：
“李镇长，不行啊！小林现在是党政办的主力！张书记下周去县里的汇报稿还没改，本月的党建信息要报县委组织部，他要是走了，党政办的材料没人顶！”
张振国皱着眉沉思片刻，最终重重一点头：
“材料工作先让周委员顶一顶，普查是国家任务，耽误不得！小林年轻，是选调生，就该多压担子。这活儿不轻松，但干好了，既是对你的锻炼，也是实打实的政绩。”
好家伙！我刚从迎检的材料堆里爬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这顶高帽子就扣下来了。
但瞅着张书记严肃的表情，再对上李镇长热切的眼神，我只好把到嘴边的推辞了咽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张书记，李镇长，我尽力试试。不过普查工作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还得请钱主任和村社的同志们多带带我，有不懂的地方，还得麻烦大家多指点。”
“放心！”
张振国拍了拍桌子，“刘副镇长全力支持你，要人给人，要物给物！明天一早你就去经发办报到，后天县统计局有业务培训，你代表大山镇去参加，务必把技术学扎实！”
第二天一早，我准时到经发办报到。
经发办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老钱正对着一沓报表发脾气，声音大得能掀翻屋顶：
“之前问你们会不会，都说‘懂了’‘会了’，这会怎么还填错？”
他把一张表摔在桌上，“厚坝村的这一户，户主明明叫王建国，你们写成王国建，这一栏要求填身份证号，你们填了个电话号码；还有这个，同一户人家，老子在石窑沟登记，儿子在龙头嘴登记，这叫什么事...”
见我进来，老钱脸色立马缓和下来，快步走过来：
“林涛来了！给大家介绍下，这是镇里专门抽来的精兵强将，大学生，懂电脑，以后普查工作就由他牵头，你们可得好好配合！”
我接过老钱递来的水杯，清了清嗓子：
“各位前辈，大家好。我叫林涛，刚从党政办借调过来，说实话，人口普查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很多政策、流程都不懂，以后得跟大家互相学习。”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但既然领导信任，把这活儿交给我，我肯定尽最大努力。咱们不分上下级，有问题一起商量，有困难一起解决，争取把普查工作干好，别让咱大山镇再被县里点名批评。”
我的话刚说完，老钱率先鼓掌：“说得好！小林这话实在！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一起扛！”
村干部们也跟着点头，刚才紧绷的气氛，终于松了些。
我拿起桌上的错误样表，一张张翻看，把“常住人口\/户籍人口混淆”“收入模糊不清”“逻辑错误”这些问题记在笔记本上。
再拍拍老钱的肩：“钱主任，你先大致给我介绍一下咱们镇人口普查的基本情况，特别是各村在填报中遇到的最大困难。”
老钱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工作手册》：
“最难的是这次要填两种表，长表和短表。短表还好说，主要是基本信息；长表就麻烦了，49个项目，很多村民根本说不清自己的‘职业’，更别说‘住房建筑面积’了。”
我翻看着手册，心里暗暗吃惊。
这次普查确实复杂多了，不仅要了解每个人的基本情况，还要掌握住房条件、就业状况等详细信息。
更麻烦的是，所有数据最终要通过光电录入机读取，这就要求填表必须极其规范，任何一个涂改或者超出框线的标记都可能导致读取失败。
“这样吧，”我合上手册，“明天我去县里参加培训，一定把每个细节都学明白。回来后，咱们先集中培训各村会计，然后分片包干，我带头跑最远的村。”
老钱连连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需要什么支持，尽管开口！”
走出经发办，夕阳的余晖洒在镇政府大院里。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这一次，不再是写材料、搞接待，而是实打实地要完成一项国家级的重要任务。虽然前路艰难，但不知为何，我心里反而涌起一股久违的干劲。
也许，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基层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