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迅速投入会前最后的准备工作。检查会议室麦克风、投影设备,确认座次牌无误,茶水温度适中,将那份我精心标注过的材料,按照各位领导的座位顺序,精准地摆放在各自面前。
上午九点整,县长办公会准时开始。
我坐在后排靠墙的座位上,摊开笔记本,凝神倾听。
果然,议题进行到返乡人员隔离管控时,钱大有副县长首先开炮,声若洪钟,带着公安系统特有的强硬:
“必须采取铁腕手段!我建议公安立即介入,设立集中隔离点,强制执行!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断任何可能的传播链!”他那架势,仿佛面对的不是疫情,而是需要镇压的暴乱。
他话音未落,周文明常务副县长便慢条斯理地接过话头,语气温和却寸步不让:
“大有同志的决心是好的,但我们也要充分考虑实际操作的难度。集中隔离点的选址、建设、管理、医护配备,还有被隔离人员的情绪和可能引发的社会舆情,都是现实问题。我认为,还是应以居家隔离为主,更符合我县实际,维护社会稳定。”
两位县领导,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会场气氛一时僵住。其他参会人员或低头沉思,或欲言又止,谁都不愿轻易卷入这明显的分歧中。
张县长端坐主位,面色平静如水,手指偶尔在红木桌面上轻轻叩击一下,并不急于表态,仿佛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介入时机。
过了约莫五分钟,争论稍歇,张县长才轻轻敲了敲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有同志的担心很有道理,病毒的传播链必须坚决阻断。文明同志的顾虑也很实际,执行方案必须具有可操作性,要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他先给双方的立场都定了性。
“我看,我们可以搞一个分级分类的管控办法。由卫健局牵头,立刻组织专家,根据来源地风险等级、人员行程轨迹等,在今晚八点前明确高中低风险人员的分类标准。”
“对于判定为高风险的人员,原则上实行集中隔离医学观察。集中隔离点的选址、改造、运行管理和安全保卫方案,由大有同志牵头,卫健、公安、住建、消防等部门配合,明天上午我要看到具体方案。”
“对于占绝大多数的低风险人员,严格实行居家隔离观察。这块由文明同志负责,要立刻建立‘乡镇干部包村、村干部包户、党员联户’的人防网络,明确责任人,确保监管到位。同时,协调通讯公司提供技术支持,核查居家位置信息。”
“责任必须明确到具体单位、具体责任人。所有的方案,要细致,要有可操作性,明天上班前统一报到我这里。”
张县长一锤定音,思路清晰,责任明确,既吸收了双方意见的合理成分,又巧妙地平衡了权力分配。几位副县长听完,虽然表情各异,但都没再提出反对意见。
张县长最后看向张振国:“振国,府办要做好统筹协调和督办落实,确保政令畅通,各部门无缝衔接,不能出现推诿扯皮。”
“好的,县长,府办坚决落实好会议精神。”张振国立刻应下,声音洪亮。
会后,张县长走出会议室时,看似随意地对紧随其后的张振国强调了一句:“振国,以后这类涉疫的专题会议纪要,文秘科负责初稿,让林涛同志负责审核把关。”
张振国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恢复正常,点头道:“好的县长,我马上安排。”我跟在后面,低头敛目,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第二天一早,我刚踏进办公室,文秘科的老吴就拿着会议纪要的初稿走了过来。
“林秘书,纪要初稿出来了,你帮着把把关。”老吴将稿件放在我桌上,语气平淡。
老吴操刀会议纪要这么多年,对他文字的老到和严谨,我一向是放心的。我刚来秘书科时,没少跟他学习如何捕捉领导意图、精炼会议内容。
“吴哥,您太客气了,您出手肯定没问题,我就是学习学习。”我立刻站起身,双手接过稿件,语气恭敬,给他足了面子。
我拿起笔,结合会议上各位领导的发言和县长的要求,对纪要内容的部分表述作了微调。
改完后,我没有立刻送去给张振国主任,而是再次找到老吴。我将稿子递还给她,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
“吴哥,您的底稿非常扎实,我学习了不少。我根据会上几位领导的具体表述,做了几处小小的补充和备注,您看这样表述是不是更贴切一些?主要是想着让责任更明确点,方便后续督办落实。”
老吴接过稿子,扶了扶老花镜,仔细看着我的批注和修改。语气比刚才更真诚了些:“嗯,小林啊,你补充的这几处…… 确实更到位,领导的意图体现得更清晰了。就按这个来吧。”
“是吴老师您的底子打得好,我这也就是查漏补缺。” 我适时地又送上一顶高帽。
拿着这份经过 “共同润色” 的纪要,我送给张振国主任审核。他快速浏览一遍,然后爽快地签了字:“行,送县长审定吧。”
拿着整理好的会议纪要,我来到张县长办公室请他最终审定,他看得比平时更加仔细,目光在那些关键表述和责任分工上停留了一会。
随后,他拿起笔,在纪要末尾的空白处,罕见地批注了一行字:
“此件送文明、大有同志阅。请振国、林涛同志跟进协调,每日下午四时前将落实情况报我。”
看到这行批示,我心潮微微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这短短一行字,含义深远。
它不仅将“跟进协调”的任务明确赋予了府办,更将我的名字与张振国主任并列其中。
在官场,名字出现在领导批示里,尤其是出现在这种关乎核心决策的落实环节,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和权力的默许。
这无异于一道无声的宣告,在涉及疫情管控的具体事务协调上,我,林涛,被赋予了一定的“隐形权限”。
我可以代表府办,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间接传达和体现县长的意志去推动工作。
那些局委办的头头脑脑们,看到这份批示,对我这个“小林秘书”的态度,恐怕要再掂量掂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