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收假头一天,早上差点没爬起来。
假期的舒坦劲儿还没散干净,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空气中还飘着一股长假后的慵懒气息。
可桌上堆成小山的文件却不含糊,明明白白告诉我:该干活了。
我刚把从家里带来的香辣豆腐乳和腌酸笋放在桌上,韩天明就端着茶杯走了进来,一见我便露出笑容:
“哟,小林回来了?家里都好吧?”
“都好,谢谢主任关心。”我笑着将两个玻璃罐递过去,“这是我娘自己做的,青禾特产,带给您和同事们尝尝。”
韩天明拧开罐口闻了闻,眼睛一亮:“这味儿正!早听说你们青禾县的酸笋是一绝,这下有口福了。”
他拍拍我的肩,“回家歇了几天,瞧着精神头足多了,不错不错。”
正说着,组织委员周梅拿着份红头文件走进来:“林涛,县委组织部的通知,下周一你去县里参加培训,为期一周。”
她把文件递过来,“你们选调生期满一年后,还有单独的培训,在省委党校,这次县里组织的培训时间虽然短,也是充电赋能的好机会。”
我接过文件,“河清县2000年初任公务员暨选调生培训班”几个大字格外醒目,报到时间是周日下午,地点在县委党校,备注栏里写着“乡镇参训人员可以申请住宿,县级单位和街道的学员原则上不安排。”
“谢谢周委员。”
我把文件收好,心里有点期待,自从毕业后,就没再正经坐过教室,倒想看看这党校的课跟专业课有啥不一样。
韩主任在旁边呷了口茶,接话道:
“这是好事。党校环境不赖,还能认识不少年轻干部。先把手头的工作交接清楚,到时候安心去报到。”
周日下午,我背着装了换洗衣物和笔记本的帆布包,挤上往县城的中巴车。
党校坐落在县城东郊,院里绿树成荫,门口“实事求是”的石刻大字格外醒目,一栋五层高的教学楼矗立在中央,红色的外墙显得有些年头,但整体干净整洁,透露着几分庄重。
报到处在教学楼一楼大厅,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摆着签到本和学员手册。
我正低头填信息,笔尖刚落下 “林涛 大山镇党政办”,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下,力道不轻:“林涛!”
回头一看,是陈志远,还是那副热情洋溢的劲儿,灰夹克配乱蓬蓬的头发,拎着个帆布包:
“可算着见着你了!我还以为你得晚点到呢。”
我俩正聊着,就见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门口,赵明宇从车上下来,穿着挺括的白衬衫,皮鞋依旧擦得锃亮,手里拎着个黑色皮包。
“赵哥!”陈志远喊了一嗓子,赵明宇回头瞥了我们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那模样跟领导视察似的。
“你知道不?”陈志远凑到我耳边,“赵明宇他爹是副县长赵立东,关系硬着呢。”
我愣了愣,想起当初在县委组织部报到的场景,王建军副部长对赵明宇那股子客气劲儿,心里才算明白,合着他的“顺风顺水”,早有铺垫。
没一会儿,工作人员拿着个大喇叭喊分班名单,还顺带念了班委任命。
当听到“培训班班长“赵明宇”时,我注意到赵明宇只是淡淡一笑,眼神平静,仿佛早已知晓结果。
分宿舍时,我和陈志远凑到了一间。两张大床,一张木桌子,还有台老式空调,比乡镇条件好不少。
“还得是县城啊!”陈志远把行李往床上一扔,“这待遇比我们柳河镇强太多了。”
安顿好行李,我跟陈志远交代:
“晚上我请客,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我大学同学马壮,现在在县农业局,正好也来培训,俩月没见了,得聚聚。”
饭馆选在县城的老街上,虽店面不大,但味道不错,价格也实惠。
我们到的时候,马壮早坐在那儿了,他穿件崭新的夹克,戴了副细框眼镜,比在学校时稳重了不少。
“涛哥!你可算来了!马壮站起来,瞅着陈志远笑,“这位兄弟是?”
“陈志远,我们这届的选调生,在柳河镇。”
我介绍完,俩人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倒是投缘。
马壮把菜单推过来,我翻着点了盘辣子鸡、一碗酸汤鱼,都是上学时跟马壮凑钱常吃的,转头问陈志远:
“咱云州人都耐辣,你瞅瞅还缺啥,尽管加。”
陈志远一摆手:“云州人都好这口,你们定就行!”
没一会,桌上菜上齐了,仨人把啤酒倒满,马壮先开了口:
“来,走一个!庆祝咱们仨在河清县凑一块儿,往后就是‘基层牛马兄弟’了!”
几杯啤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陈志远最先倒苦水:“柳河镇有煤矿,镇上虽然有点活钱,但屁事也多!矿上跟村里纠纷不断,天天调解矛盾,嘴皮子都快磨出茧子了!我们那书记更离谱,矿上捐了俩钱,非要修个‘文化广场’,铺些破瓷砖就叫‘文化’?我瞅着还不如修条水泥路。”
我听着也苦笑:“大山镇倒没这么多事儿,就是年轻干部太少,啥累活脏活全靠几个年轻人扛着,有时候忙得饭都顾不上吃。”
马壮叹了口气,拍了拍我胳膊:“你们在基层是真不容易,局里虽然也忙,但好歹单纯点,主要是跟项目、数据打交道,省点心。不过说到底,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最后活都得压到你们那儿。”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以后你俩有啥需要局里技术支持或者信息支持的,尽管开口,我能帮的肯定帮。”
陈志远一听,立马点头:“可不是嘛!咱仨能分到一个县,就是缘分,往后得互相照应,有啥信息互通有无,有啥困难一起想办法,别像有些人,眼睛长在头顶上。”
这话明摆着指赵明宇,我也没接话。确实,对赵明宇那副傲慢劲儿,我也没啥好感,但谁让人家有个副县长的爹呢?
陈志远又压低声音,跟说秘密似的:“我听说赵明宇编制挂在翰林街道,人却被借到县政府办‘学习’去了,这哪儿是学习,分明是提前占坑,等服务期一满,保准顺顺当当调进去,怪不得当班长这么顺利。”
马壮喝了口酒,摇摇头:“人和人没法比,咱们没这背景,只能靠自己干。不过也没关系,基层虽然苦,但能学到真东西,等以后有机会,总能熬出来。”
“不管别人怎样,咱们三个得抱团取暖。”
我举起酒杯,“来,为我们在河清县扎根生长,干杯!”
“干杯!”
三只杯子又碰在一起,响声比刚才更脆。
窗外的天早黑透了,饭馆里的灯亮堂堂的,菜香混着啤酒味儿,暖融融的。
我知道,这一周培训不光是补业务,更是攒人脉,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县城里,这些能说上心里话的伙伴,往后指不定就是互相拉一把的人。
把陈志远扶回宿舍时,已经快十点了,没成想我这平时酒喝得少的,今儿倒成了酒量最好的,陈志远醉得东倒西歪,嘴里还嘟囔着“不服气,再喝两杯”。
我把他往床上一放,他倒头就睡,呼噜声跟打雷似的。
我躺在旁边床上,盯着天花板,回想着这一天,赵明宇那副高人一等的模样,陈志远愤愤不平的抱怨,马壮真诚的支持承诺......
心里五味杂陈,想着想着,也没了睡意,只觉得这基层的日子,虽说苦点累点,但身边还有些能交心的人,倒不至于孤单。
窗外,党校的夜晚格外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
我想起大山镇的夜晚,那里的虫鸣似乎更响亮些,山风也更凛冽。这里的宁静,反而让我有些不习惯了。
迷迷糊糊间,就着陈志远的呼噜声,我也睡着了,梦里还在想着明天培训的内容,不知道党校的老师会讲些什么,是否真的能如周委员所说,给我们“充电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