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浆像冰冷的巨手,缠绕着向暖的四肢,每一次向前爬行都耗尽全力。左脚踝的疼痛在冰冷刺激下变得尖锐,如同有无数细针反复穿刺。她咬紧牙关,泥水混着汗水淌进眼睛,视线里只有前方模糊的终点线和身边同样在泥泞中挣扎的身影。
“快!快!最后五十米!”教官的吼声穿透浑浊的空气。
向暖几乎是用意志力驱动着身体,肘部和膝盖火辣辣地疼,脚踝的抗议已经升级为剧烈的搏动痛。她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父亲演示战术动作时严肃的脸,连长说“别给侦察兵丢人”,郭婷背着她走在戈壁上的喘息,还有……沈时韫给她药膏时微蹙的眉头,和那条救了她命的、不可思议的攀索。
不能停!她对自己嘶吼。
终于,她的手触到了终点坚硬的实地。力气瞬间抽空,她瘫在泥潭边缘,像一条脱水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的能力。裁判记录下她的时间,良好。她甚至没有力气去看别人的成绩。
被战友拖出泥潭,冰冷的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脚踝处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向暖,你没事吧?”郭婷递过来水壶,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明显不自然的左脚,担忧地问。
“没……没事,”向暖接过水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就是……有点冷。”她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随队军医过来检查,捏了捏她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脚踝,脸色凝重:“旧伤加重,疑似韧带二次撕裂。必须立刻停止后续考核,回去做详细检查!”
向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停止考核?那意味着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医生,我还能坚持!我……”她急得想站起来,却因剧痛和脱力又跌坐回去。
“胡闹!”军医厉声打断,“你想把这脚彻底废掉吗?立刻跟我回医疗点!”
最终,向暖被强制带离了训练场。躺在医疗点的病床上,看着窗外其他队员继续生龙活虎地训练,挫败感和无助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泪水混合着未干的泥水,无声地滑落。她还是……失败了么?
她摸出那个被泥水浸透、却依然完好无损的卫星电话,今天是周三。她此刻无比需要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冷静的“嗯”。
电话拨了出去。信号连接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一声,两声……迟迟无人接听。
她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他也在忙吗?还是……连他也不想理会这个屡次受伤、不争气的她了?
就在她准备挂断的前一秒,电话突然被接通了。
“喂。”沈时韫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后的疲惫,甚至……沙哑?
“沈时韫……”一听到他的声音,向暖所有的委屈和坚强瞬间瓦解,带着浓重鼻音喊出他的名字,后面的话却哽咽在喉咙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他的语气明显绷紧:“怎么了?又受伤了?” 那种敏锐,仿佛能穿透电波,直接诊断她的状态。
“我……考核……可能不行了……”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了情况,重点强调了自己被强制终止考核,脚踝可能二次撕裂。
沈时韫在电话那头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她带着哭腔说完,他才开口,声音异常低沉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听医生的话,立刻进行冰敷,制动。把电话给军医。”
向暖愣愣地把电话递给旁边正准备给她处理伤处的军医。
军医狐疑地接过:“喂?”
也不知道沈时韫在那边说了什么,军医的表情从疑惑逐渐变为惊讶,然后是凝重,最后甚至带上了几分恭敬:“……好的,沈医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嗯,我们这里的设备确实……对,您说的这种可能性我们需要排除。好的,我立刻安排。”
军医挂了电话,看看向暖的眼神复杂了许多:“向暖同志,你……你男朋友建议我们立刻给你做核磁共振,排除软骨和微小骨折的可能。他怀疑不仅仅是韧带问题。我们这里条件有限,需要协调送你去总院。考核的事情,等明确诊断后再说。”
向暖彻底愣住了。他……他隔着几千公里,只听她含糊的描述,就判断出军医可能忽略的更深层损伤?甚至还直接安排了后续检查?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依赖和温暖的情绪,牢牢攫住了她。
而城市的另一端,沈时韫刚刚结束一场与院方和上级部门更为激烈的沟通。埃文斯方面的施压升级,甚至动用了某些外交渠道。他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精神高度紧绷。
挂断与向暖的通话后,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知道向暖那边情况可能不好,但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想象着她孤立无援地躺在医疗点,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揪心感还是冲破了惯常的冷静。
他必须确保她得到最妥善的救治。动用某些关系和人脉,在此时显得微不足道。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一封新邮件提示闪烁着。发件人是一个加密的、非官方学术交流平台的地址。标题只有两个字:【回响】。
他点开邮件,里面没有正文,只有一个加密的附件。
他神色一凛,立刻开始解密操作。附件里是一份扫描文件,似乎是某个老旧实验记录的残页,水渍和污损严重,但关键信息依稀可辨——正是埃文斯所在机构早期,在某个敏感区域进行的、未被公开披露的基因采样记录,采样目的语焉不详,且涉及了非正常手段。
提供者匿名。
这是……来自黑暗中的回应?是他之前那份措辞强硬的报告,或者他私下通过某些渠道散播出去的质疑,起到了效果?有人开始害怕了,或者,有人选择了站在真相一边?
沈时韫冰冷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的、锐利的弧度。
压力越大,淬炼越狠。
他这边看似孤军奋战,实则已开始撬动磐石。而向暖那边,身体承受着极限的痛苦,意志经历着残酷的磨砺。
淬火成钢的过程,从来都不轻松。
但唯有经历烈火的焚烧与重锤的锻打,方能成就真正的锋芒。
他拿起手机,给那个卫星号码发去一条简短的消息:【已安排。专心治伤,勿虑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