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栖云阁的路上,白日里的喧嚣已然褪去,青石板路上只回荡着他们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穆琯玉走在前面,束起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卡里姆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赤足踩在微凉的石板上。
他低着头,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上,心跳依旧有些失序。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这一天的每一个片段。
黑市里惊险的默契配合、窄巷中心跳加速的贴近、街边新奇美味的食物、河面上那不可思议的“龙息”与火花、还有夕阳破亭里那声“搭档”和辛辣的酒……
每一幕都比他过往十几年在王宫里经历的所有事情加起来都要精彩,都要……让他留恋。
一种陌生的、酸涩而又甜蜜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腔。
他不想就这样结束。
他还想再和她一起去更多地方,见识更多新奇的东西,经历更多这样心跳加速的冒险。
可是,他是卡里姆,是骄傲的罗萨国王子。
他不可能像个缠人的孩子一样,直接说出“我们明天再一起出去玩吧”这种话。
他抿了抿唇,虎牙无意识地磨蹭着下唇内侧,脚步加快了些,与穆琯玉并肩。
“喂,姐姐。”
“今天的第一件事算完成了吧?”
“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他问得好像只是急于完成交易,好早日换取关于墨悬星的消息。
可那微微紧绷的侧脸线条,那闪烁不定、不敢与她对视的琥珀色瞳孔,还有那语气底下极力掩饰的一丝急切和期待……却悄悄地泄露了他真实的渴望。
他希望这“第二件事”能立刻开始,希望还能有理由,继续待在她身边,继续这未曾体验过的、令人着迷的相处。
穆琯玉侧过头,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第二件事啊……”
“我还没想好。”
卡里姆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股明显的失望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掩盖不住。
然而,穆琯玉的下一句话,又让他的心情像秋千一样荡了起来。
“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
“反正……不会让你等太久。”
不会等太久……
这意味着他们很快还会再见。
卡里姆心中那点失望瞬间被驱散,一种雀跃的情绪重新占据高地。
他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故作冷淡地“哦”了一声,扭过头去,耳根却悄悄红了。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并肩走在月光铺就的石板路上。
栖云阁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清晰,在那一片暖光与阴影的交界处,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苏清荷静立在那里,不知已等候了多久。
他的目光越过走在前面的穆琯玉,直直地落在与她并肩而行、甚至靠得有些过近的卡里姆身上。
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春水眸,此刻沉静如水,看不出太多情绪。
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无声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气场,却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卡里姆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这道目光。
他琥珀色的兽瞳瞬间眯起,像是被侵入领地的豹子,本能地进入了戒备状态。
他停下脚步,毫不避讳地迎上苏清荷的视线。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锋,一个沉静如深潭,暗流涌动,一个锐利如火焰,跃跃欲试。
穆琯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一片冰凉的清明,甚至掠过一丝近乎残酷的玩味。
来了。
苏清荷的等候,他此刻毫不掩饰的、如同标记领地般的“主权”宣示,简直完美得超乎预期。
她心底冷笑一声,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棋手。
满意地看着两颗最重要的棋子按照她的预期,在她布下的局中自动找到了彼此对立的位置。
苏清荷的存在,他的温柔,他的占有欲,他对她毫不避讳的亲昵……这一切对卡里姆这样骄傲、叛逆、又正处于对新鲜感和刺激感最为渴望年纪的少年来说,无疑是最强烈的催化剂。
嫉妒是最好的春药,而竞争,则是最迅速的黏合剂。
苏清荷越是表现得与她亲密无间,卡里姆那份朦胧的好感和不甘就会越快发酵、变质,成为一种更加强烈、更加具有占有性的渴望。
一种想要将她的注意力从那个温润男人身上抢夺过来的冲动。
根本无需她再多做什么。
她只需站在这里,保持恰到好处的疏离与难以捉摸,这两个男人自然会在彼此敌视和较劲的过程中,不断抬高她在他们心中的价值和分量。
苏清荷的“守护”会刺激卡里姆的“争夺”,而卡里姆的“虎视眈眈”又会反过来加剧苏清荷的“危机感”,让他更加紧握,更加投入。
一场完美的、自我驱动的内耗与竞逐。
而她,只需要安然处于风暴眼之中,冷静地欣赏这场因她而起的、无声的争斗,并从中汲取最大的利益。
坐山观虎斗。
真是……再好不过的攻略手段。
苏清荷目光落在穆琯玉身上,在她那身与众不同的装扮上极快地停留一瞬,快得仿佛只是无意扫过,随即化为纯粹的、带着暖意的关切。
“回来了?”
他声音温和,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鬓角,将那并不存在的碎发别至耳后。
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敏感的耳廓。
这个动作亲昵得恰到好处,超越了所有言语的界限,无声地宣告着占有。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刚刚注意到旁边目光灼灼的卡里姆,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疏离而礼貌的弧度。
“有劳王子殿下护送琯琯回来。”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将对方定位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护送者”。
不等卡里姆回应,他已极其自然地将注意力转回穆琯玉身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一旁的少年听得清清楚楚。
“晚膳备了百合雪蛤,你昨日说想吃的。在外面奔波一日,该饿了吧?”
他甚至抬眼看了看院中,语气寻常地补充。
“你移栽的那株夕雾草,今日似乎精神了些。”
这时,他才再度看向脸色明显不悦的卡里姆,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带上一丝客套的歉意。
“殿下若无事,也可留下便饭?只是粗茶淡饭,恐不合殿下口味。”
礼貌的邀请,实则是最体面的驱逐。
暗示着口味不合,身份不合,你我并非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