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九
没过两天,建筑商王海涛又找上门来。这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反射着走廊灯光。他手里拎着个质感厚重的黑色皮质文件夹,一进门就快步上前,双手递上烫金名片,笑容里带着刻意的熟稔:“邓校长,您好!我是江城城建集团的王海涛,咱们学校新图书馆的建设项目,我们公司特别想参与竞标。这是我们公司的资质材料、过往承建的高校项目案例,您先过目,还有……一点小小心意,您务必收下。”
他说着,熟练地打开文件夹——里面一半是打印规整的工程图纸、企业资质证书,另一半却藏着张黑色银行卡,卡面印着低调的暗纹。“这里面有元,算是我给您的见面礼,图个吉利。”王海涛的声音压得稍低,带着几分“懂行”的暗示,“邓校长,以后咱们合作的机会多着呢,图书馆项目只是开始,后续学校的实验室改造、宿舍楼翻新,我们都想参与,互相照应着,才能实现双赢嘛。”
邓鑫元没有接文件夹,目光平静地落在王海涛脸上,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王总,新图书馆是学校今年的头号重点工程,总投资近两个亿,关系到全校几千名学生的学习环境,更影响学校未来十年的发展规划。这样的项目,竞标必须全程公开透明,凭企业资质、施工实力、设计方案说话,容不得半点猫腻和暗箱操作。你要是真心想参与,就按照学校公布的正规流程,在规定时间内提交完整材料,通过评审委员会的专业审核。搞这些歪门邪道,没用。”
王海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伸手把银行卡往邓鑫元掌心塞,手指用力按着,像是要把卡“送”进他手里:“邓校长,您这就太见外了。建筑行业里的规矩您还不清楚?多个人情多条路,这点钱不算什么,就是个心意。您放心,只要您点头,我们公司保证把图书馆项目做到最好,不仅质量过关,还能通过优化施工方案,给学校省出至少5%的预算,咱们这不就是双赢嘛。”
“我不清楚什么所谓的‘行业规矩’,但我清楚做人的规矩,更清楚当校长的规矩。”邓鑫元的声音冷了几分,猛地抽回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看着王海涛,眼神里带着严肃的告诫:“我父亲就是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种了四十多年地。可他常跟我说,‘做人就像种庄稼,得一颗籽一颗籽往地里埋,掺不得沙子;当官也像守庄稼,得把心放正,不能伸手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不光庄稼长不好,老百姓还会戳着脊梁骨骂’。你这元,我要是收了,就是对不起我父亲一辈子教我的本分,对不起全校师生的信任,更对不起‘校长’这两个字。”说完,他起身走到门口,拉开办公室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斩钉截铁:“王总,请回吧。要是想参与新图书馆竞标,就按规矩来,学校欢迎有实力、讲诚信的企业;要是还想走歪路、搞腐败,那江城理工大学不欢迎你,也绝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王海涛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捏着文件夹的手指关节泛白,却没敢再多说一句话,转身悻悻地走了。门“砰”地一声关上,邓鑫元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惫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幕幕过往——刚上大学那年,母亲把他送到车站,手里攥着块蓝布手绢,里面裹着500元学费,那是家里卖了三担玉米、走了五户邻居才凑齐的。母亲把钱塞给他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反复叮嘱:“元啊,在学校要好好读书,别学坏,做人要干净,不该拿的东西一分都不能要。”
在温泉中学当时,老主任袁建国为了给贫困学生争取助学金,在教育局门口蹲了三天。冬天的风刮得人骨头疼,袁主任冻得感冒发烧,却笑着说:“孩子们能继续上学,比什么都强,这点苦不算啥。”
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邓鑫元睁开眼,看着桌上的校牌,心里一阵滚烫——今天的一切,是父母的教诲、老师的帮助、组织的信任,还有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拼出来的。绝不能因为一时的贪念,毁了自己的人生,辜负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更砸了学校的招牌。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楼下的操场上,学生们正在奔跑打闹,笑声像阳光一样灿烂,充满了青春的活力。邓鑫元抬手摸了摸胸口——母亲缝的蓝布手绢就放在内袋里,布料已经有些柔软,却像一块沉甸甸的“警钟”,时刻提醒他:不忘初心,清白为官,做一个对得起学生、对得起学校、对得起自己良心的校长。
拒绝王海涛没几天,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就像初秋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行政楼的走廊里,他偶尔能听见同事背着他议论:“邓校长就是太死心眼,不懂变通,跟建筑商、商户闹僵了,以后学校的后勤保障、工程建设迟早要出问题。到时候学生没饭吃、项目拖进度,还得他来担责。”
更难听的话也断断续续传到他耳朵里:“说不定是装清廉给上面看,等着再升一步呢。现在这社会,谁还真跟钱过不去?也就是做给外人看的样子。”
校办主任周明远把这些话悄悄告诉邓鑫元时,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劝诫:“校长,您也别太较真。有时候稍微松松手,跟商户、合作方处好关系,后续工作也好开展。比如食堂承包快到期了,小卖部的合同也快续签了,要是把人都得罪光了,到时候没人愿意来投标,学生的生活都得受影响,您的压力也大。”
邓鑫元却缓缓摇了摇头,他拿起桌上的铜质校徽,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厚德博学,精工报国”八个字,冰冷的金属纹路在指尖下清晰可触。“明远,你还记得咱们学校的校训吗?‘厚德’在前,‘精工’在后,这不是随便排序的——就是要先守好做人的本分,守住道德底线,才能谈做事、谈治学、谈报国。”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坚定:“如果连廉洁的底线都守不住,拿了不该拿的钱,欠了不该欠的人情,以后站在讲台上面对学生,怎么有底气讲‘诚信’?怎么有资格谈‘育人’?怎么对得起‘校长’这两个字?我知道这样会得罪人,会让工作多些阻碍,但我不后悔。我母亲常说,邓家的清白门庭,比什么功名富贵都金贵,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根,不能在我这里断了。”
周明远看着邓鑫元眼中的坚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您心里有数就好。后续有需要我协调、配合的工作,您随时吩咐,我一定尽力。”
邓鑫元重新拿起校徽,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望向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给教学楼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他知道,守住清白或许会难一时,但走正道,才能行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