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重庆的秋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场秋雨过后,空气里就浸了凉。苏晚裹紧身上洗得发白的薄外套,快步走进教学楼——怀里抱着刚批改完的金工实习报告,纸页边缘被她攥得发皱,指尖还沾着点学生画图时蹭的铅笔灰。
办公室里,邓鑫元已经到了,正对着电脑整理校企合作的资料,桌上放着两个馒头和一袋咸菜,是他的早餐。看到苏晚进来,他抬头笑了笑,把刚泡好的热豆浆推过去:“刚买的,还热着,快喝。”
苏晚接过豆浆,暖意顺着杯子传到掌心,却没敢多喝——这杯豆浆两块五,够她给妹妹苏晓充三天的手机话费。她抿了小口,把豆浆放在桌角,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干涩的面渣剌得喉咙发紧。
“怎么不吃点别的?”邓鑫元皱眉,看着她手里的馒头,“我早上路过食堂,看到有卖鸡蛋的,给你买了一个。”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还带着温度的茶叶蛋,剥了壳递到苏晚面前。
苏晚摇摇头,把鸡蛋推回去:“你吃吧,我吃馒头就行。”她知道邓鑫元每月要帮她还一千块欠款,还要承担家里的房贷,日子过得比她还紧。上次她看到他的皮鞋裂了道缝,却还说“还能穿,等明年再换”。
邓鑫元没说话,直接把鸡蛋塞到她手里:“必须吃,你最近总熬夜,再不吃点有营养的,身体该垮了。”他看着苏晚眼底的青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自从三年前帮她弟弟妹妹凑完学费,她就没好好休息过一天,白天上课、跑工厂,晚上兼职家教,周末还要去图书馆查科研资料,整个人瘦得像根随时会断的芦苇。
苏晚咬着鸡蛋,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晚上,邓鑫元把装着一万五千块的信封递给她,说“钱没了可以再赚,孩子的学业不能耽误”。从那天起,她就把“赚钱攒钱”刻进了骨子里——每月工资发下来,先存一半还欠款,再寄一千块给妹妹当生活费,剩下的钱除了必要的开支,一分都不敢乱花。她的衣柜里,还是读博时买的几件衣服;她的护肤品,只有一瓶几块钱的润肤霜;她甚至舍不得买一本新的专业书,每次都去图书馆借。
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一天天重复着。早上六点起床,洗漱完就去学校,中午在食堂吃最便宜的素菜,晚上要么去做家教,要么留在办公室加班,直到十一点才回出租屋。邓鑫元想约她出去吃顿饭,她总说“太贵了,不如在家煮面条”;邓鑫元想带她去看电影,她总说“没时间,要查资料”;邓鑫元想牵牵她的手,她总说“手上全是粉笔灰,脏”。
他们像两条并行的线,每天都能见面,却很少有情侣间的卿卿我我。办公室里,他们讨论的是教学改革和科研项目;工厂里,他们一起调试机床、收集案例;就连偶尔一起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聊的也是“这个月的欠款还了多少”“妹妹的生活费够不够”“弟弟的成绩怎么样”。
有次周末,邓鑫元硬拉着苏晚去江滩公园散步。那天的阳光很好,长江边的芦苇荡泛着金黄,风一吹,像波浪一样起伏。邓鑫元想牵她的手,她却把手插进裤兜里,低着头往前走。
“晚晚,”邓鑫元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多久没好好说说话了?”
苏晚转过身,眼眶红红的:“鑫元,我不是不想跟你说话,我是……我是觉得对不起你。”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哽咽,“你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福,还要帮我还欠款、养弟弟妹妹。我现在这个样子,连跟你好好约会的勇气都没有……”
邓鑫元走过去,轻轻抱住她:“傻瓜,跟你在一起,我不觉得苦。我只是心疼你,心疼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他顿了顿,声音很轻,“晚晚,我们结婚吧。哪怕现在没什么钱,哪怕房子里还没装家具,我也想给你一个家。”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推开邓鑫元,摇着头说:“不行,现在不能结婚。欠款还没还完,弟弟还在上学,妹妹还要读两年大学……我不能拖累你。”她知道邓鑫元已经二十七了,他的父母每次打电话都催他结婚,可她现在连一件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来,怎么敢嫁给他?
邓鑫元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她走回出租屋。那天晚上,苏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邓鑫元为她做的一切——帮她凑学费、帮她还欠款、帮她照顾家人,可她能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等待和委屈。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第四年。这四年里,苏晚的欠款终于还清了,弟弟苏磊考上了重庆的一所重点大学,妹妹苏晓也即将从医科大学毕业。
那天下午,苏晚正在办公室整理科研资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妹妹苏晓打来的,声音里满是激动:“姐!我拿到医院的录用通知书了!是咱们市的人民医院,下个月就能入职!”
苏晚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上,她愣了几秒,突然蹲在地上,放声哭了出来。四年了,整整四年,她终于把压在肩上的重担卸了下来。她想起这四年里的每一天,想起那些啃着馒头熬夜的夜晚,想起那些因为没钱而拒绝邓鑫元的瞬间,想起那些偷偷掉眼泪的日子,所有的委屈和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泪水。
邓鑫元听到哭声,赶紧跑过来,蹲下身轻轻拍着她的背:“晚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晚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却笑着说:“鑫元,晓丫头……晓丫头找到工作了!我们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邓鑫元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他紧紧抱住苏晚,声音带着颤抖:“太好了,晚晚,太好了……”他看着苏晚哭红的眼睛,心里满是心疼和喜悦——这四年,他看着她一点点被生活压垮,又一点点重新站起来,现在,她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好好为自己活一次了。
那天晚上,邓鑫元带苏晚去了一家小餐馆。他点了苏晚最喜欢吃的鱼香肉丝和番茄炒蛋,还开了一瓶果汁。苏晚看着桌上的菜,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是四年来,他们第一次一起在外面吃饭,不是为了谈工作,不是为了讨论钱,只是单纯地为了庆祝。
“晚晚,”邓鑫元举起果汁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现在,你可以嫁给我了吗?”
苏晚看着邓鑫元,他的头发里已经有了几根白发,眼角也有了淡淡的细纹,可他的眼睛还是像以前一样,亮得像星星。她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我愿意,鑫元,我愿意。”
邓鑫元放下杯子,伸手轻轻握住苏晚的手。这是四年来,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他的手很暖,带着常年握工具的薄茧,却让苏晚觉得无比安心。他慢慢靠近她,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是脸颊,最后是嘴唇。
苏晚的心跳瞬间加速,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邓鑫元的吻。这个吻里,有四年的委屈,有四年的等待,有四年的辛苦,更有四年的深情。是苦的,也是甜的。
吃完饭,邓鑫元带苏晚去了江湾城的房子。打开门的瞬间,苏晚愣住了——客厅里摆着浅灰色的沙发,阳台上种着她最喜欢的月季,主卧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安徽农村的田野,厨房的橱柜里放着崭新的锅碗瓢盆。
“这是……”苏晚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去年就把家具买齐了,还做了甲醛治理。”邓鑫元从背后抱住她,轻声说,“我一直等着这一天,等着带你回家。”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银色的戒指,“晚晚,这枚戒指虽然不贵重,但它代表了我的心意。我发誓,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也不让你受委屈。”
苏晚转过身,抱住邓鑫元,放声哭了出来。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她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有挑战,但只要和邓鑫元在一起,她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柔和。长江的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淡淡的月季花香。他们紧紧相拥,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根往地下扎,枝向天上伸,终于在经历了四年的风雨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阳光。
第二天一早,苏晚去邮局给家里寄了一千块钱,附了一张纸条:“爸妈,晓丫头找到工作了,我和鑫元准备结婚了。等忙完这阵,我们就回家看你们。”
寄完钱,她去了学校的花店,买了一束月季。回到办公室,她把花放在邓鑫元的桌上,附了一张便签:“鑫元,谢谢你这四年的陪伴和等待。以后的日子,我们一起走。”
邓鑫元看到花和便签,笑了。他拿起花,走到苏晚的办公桌前,轻轻把她拥入怀中:“晚晚,以后的日子,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也落在桌上的月季上。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极了他们四年里那些苦中带甜的日子,也像极了他们充满希望的未来。
他们知道,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平平淡淡的陪伴;不是卿卿我我的甜蜜,而是同甘共苦的坚守。
他们用四年的时间,不仅证明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有人愿意陪你一起扛;是在你最疲惫的时候,有人愿意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是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有人愿意给你一盏希望的灯。更一起帮弟弟妹妹圆了梦想,这份携手创造的温暖与成就,让他们的幸福里,多了份沉甸甸的满足与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