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无处不在的酸痛中逐渐回笼的。
沈未央的第一感觉是——自己大概被裹成了一颗端午节的人肉粽子。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绳索死死捆缚着，勒得生疼，身体蜷缩着，似乎被塞在一个狭小且充满霉味和汗臭的空间里，随着某种规律性的晃动而不断磕碰着周围的硬物。马车？还是船？
更糟糕的是，他的头上套着一个厚实的、密不透风的袋子，眼前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连一丝光晕都透不进来。嘴里也被塞了破布，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绑架。
这个词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火车上的袭击，迷烟，被强行拖拽……记忆的碎片拼接起来，勾勒出他被俘的经过。
霍聿枭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受伤？秦穆和卫队呢？
一股强烈的担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但很快，属于化学家的理智强行压下了这股情绪。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现在需要的是信息。
他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减少不必要的体力消耗，同时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听觉上。
外面有声音。
首先是车轮碾过不平整路面的“嘎吱”声和马蹄声，证实了他是在一辆行进中的马车里。除了他之外，车厢里似乎还有两个呼吸声，沉稳而带着警惕，应该是看守。
接着，他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来自马车外，似乎是押送的头目在交谈。
一个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他分辨不出具体地域的南方口音，语气颇为不满：“……娘的，这北边的路真他娘的难走！颠死老子了！我说小野太君，咱们到底还要走多久？这票买卖风险可不小，霍阎王那边怕是已经炸锅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生硬而冰冷，带着明显的日语口音，汉语说得磕磕绊绊，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龟田……先生……的，计划，大大滴好！霍，找不到！很快，换船，南下，安全滴！”
日语！南方口音！
沈未央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猜测被证实了。这绝不是简单的土匪绑票，而是一场由日本特务策划、并有南方势力配合的、针对他（或者说针对霍家）的精密行动！
那个被称为“小野太君”的日本人继续用蹩脚的汉语说道：“……沈，宝贝！他，脑子里的，东西，帝国，大大滴需要！兵工厂……新火药……还有，那个，‘启明’的……配方！统统，弄到手！”
南方口音的家伙嘿嘿笑了两声，带着谄媚：“太君放心，人既然到手了，还怕撬不开他的嘴？咱们那边，有的是让他开口的法子！等到了地头，先把他和沈家那个病痨鬼老娘关一块儿，让他尝尝滋味……”
林姨娘！他们果然用母亲做饵！而且听这意思，母亲似乎真的在他们手上，并且情况不妙！
沈未央心中怒火翻涌，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分析。对方的目的非常明确：获取他脑中的军工技术和化工配方。而且，他们打算将他秘密转移到南方，彻底脱离霍家的势力范围。
马车似乎驶上了一条相对平稳的道路，速度加快了些。外面的对话也变得更加清晰。
南方口音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丝疑虑：“小野太君，兄弟我多句嘴，咱们费这么大劲，就为了抓这么个小白脸？他真有传说中那么神？别是霍阎王放出来的烟雾弹吧？”
小野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一丝狂热和……忌惮？“你，不懂！霍家，军队，厉害，因为他！新枪，新炮，新火药！还有，那个，让皇……让俄国人吃亏的，谈判！都，有他的影子！这个人，抵得上，十个师团！”
沈未央：“……” 谢谢夸奖，但我真没那么大能耐，我只是个搞化学的。
南方口音似乎被镇住了，咂咂嘴：“乖乖……那确实是个宝贝疙瘩。不过太君，咱们说好的，人你们审，技术共享，但将来在南方建厂的好处……”
“放心！龟田先生，言出必行！”小野保证道，“大日本帝国，朋友，大大滴优待！”
沈未央心中冷笑。与虎谋皮，焉有其利？这些南方军阀，为了对抗内部对手和获取利益，竟然不惜引狼入室，与日本特务合作，真是可悲又可恨！
他现在必须想办法脱身，或者至少，留下线索。他尝试着动了动被反绑在身后的手，绳索捆得很专业，几乎没有空隙。他又悄悄用脚后跟摩擦着车厢底板，试图判断材质和寻找可能的尖锐处。
就在这时，马车似乎经过了一个坑洼，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沈未央趁机装作无意识地向侧方一滚，身体撞在了车厢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妈的！里面那小子醒了？”南方口音警惕地喝道。
一个看守探进头来，粗暴地踢了他一脚，确认他依旧“昏迷”，骂骂咧咧地缩了回去。
虽然挨了一脚，但沈未央的目的达到了。在刚才撞击的瞬间，他感觉到腰间似乎硌到了一个硬物——是他习惯性别在腰带内侧、用特殊合金打造的一把小刻刀！为了防止意外，他总会随身带着一些不起眼的小工具，没想到这次真的派上了用场！
希望还在！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试图用被绑在身后的手，极其缓慢、不引人注意地去够那把小刻刀。这是一个极其困难且需要耐心的过程，稍微大意就可能被看守发现。
黑暗中，沈未央屏住呼吸，全部的感官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背后那一点点微小的动作上。马车依旧在颠簸前行，载着他驶向未知的、充满危险的南方。
但这一次，被当作“粽子”的猎物，口袋里，藏着一把能割断绳索的“牙”。
绝境之中，一丝微光已然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