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数日,云贤妃多时后,突然向太后进言,说宫中久未操办盛宴,提议借七夕佳节由头,在太液池畔办一场乞巧夜宴,邀宗室女眷与后宫同乐,也好让冷清许久的宫苑添些生气。
太后近来被云贤妃奉承得舒坦,又确实觉得宫中沉闷,便点头应允,还将筹备之事交由云贤妃主理。
消息传到明曦宫,春桃困惑:“娘娘,贤妃娘娘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七夕夜宴……她如今与太后娘娘走得近,此番怕是宴无好宴。”
蔺景懒懒道:“她愿意张罗,便由她张罗去。咱们只管到时赴宴便是。”
“可万一她借着宴席生事……”
蔺景然浑不在意:“怕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想玩火,也得看看会不会烧着自己。再说了,陛下近日心情似乎不错,想必也乐意看看热闹。”
七夕转眼即至。太液池畔早早挂起各色花灯,水面上漂浮着盏盏荷花灯,映着粼粼波光,煞是好看。
皇后与太后端坐主位,宗室女眷与后宫妃嫔依序而坐,笑语喧阗,一派和乐景象。
宴至一半,有宫女捧上各色巧果、花瓜。云贤妃让宫人亲自端了一碟造型别致的金瓜蜜饯,送到蔺景然案前,笑道:“妹妹尝尝这个,是南边新贡的金瓜所制,甜而不腻,最是应景。”
蔺景然轻笑道:“贤妃娘娘真是有心了。这般精致的巧果,想必费了不少功夫。只是臣妾近来脾胃弱,太医叮嘱要少食甜腻,怕是无福消受了。”
云贤妃柔声道:“是本宫考虑不周了。那你多用些清淡的。这果子酒也是用鲜果酿的,清淡爽口,妹妹也不尝尝?”
蔺景然垂眸:“酒就更不敢沾了,许是今日吹了风,有些头晕,还是以茶代酒吧。”
云贤妃见她防备得紧,心下暗恼,却也不好再劝,只得笑着走开。
这一切,都被坐在上首的郗砚凛收入眼底。他见蔺景然游刃有余地挡回云贤妃的好意,心情极好。
宴席过半,宫人捧上穿针乞巧的物什。众女眷纷纷上前一试身手,笑语不断。云贤妃也凑趣穿了一回,手法娴熟,引得一片称赞。
云贤妃看向一直安坐未动的蔺景然,扬声道:“颖妃妹妹素来手巧,何不也来一试?让姐妹们也开开眼界。”
顿时,众人深深看了蔺景然一眼。
蔺景然笑道:“贤妃娘娘谬赞。臣妾笨手笨脚,怕是连针都拿不稳,还是莫要献丑了。”
云贤妃再劝:“颖妃妹妹过谦了。不过是图个彩头,应应景罢了。”
一直沉默的郗砚凛道:“颖妃既然不适,便好生坐着歇息。乞巧之心,诚即可,不在形式。”
云贤妃脸色一僵:“陛下说的是,是臣妾考虑不周。”
宴席终了,众人恭送帝后太后离去后,也各自散去。
蔺景然扶着春桃的手往回走,夜风带着太液池的水汽,拂面微凉。
行至僻静处,柳七笑眯眯地上前行礼:“给颖妃娘娘请安。陛下让奴才来传句话,说今夜风凉,请娘娘回去后喝碗姜枣茶驱驱寒,莫要真个着了凉。”
蔺景然颔首道:“有劳公公。替本宫谢陛下关怀。”
蔺景然的日子一如往常,时常收到郗砚凛的关心,和他让人给蔺景然阿瑞母子的新鲜有趣、好吃好玩的物件。她自个儿乐子也多,日子倒是轻松自在,一派闲适。
而云贤妃沉寂了些时日,到底不是能长久安分的性子。她往慈安宫跑得愈发勤快,今日送些时新花样,明日呈上精心抄写的经卷,陪太后说话解闷。
太后毕竟年纪大了,喜欢热闹,见云贤妃这般孝顺,态度也和软不少。这一来二去,云贤妃又重得了太后几分青眼。
这日请安后,云贤妃扶着太后在慈安宫花园散步,说着闲话,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太后瞥她一眼:“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云贤妃忙敛了神色,强笑道:“没什么,只是瞧着园中菊花将开未开,想起……想起往年这时节,宫中最为热闹,如今冷清了不少。尤其是明曦宫那边,五皇子想是课业繁忙,也有些日子没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臣妾瞧着,颖妃似乎也清减了些。”
太后冷哼一声:“她如今圣眷正浓,哪里还记得哀家这个老婆子。”
云贤妃连忙道:“太后娘娘言重了,颖妃妹妹想必是怕打扰娘娘清净。只是……臣妾听闻,陛下近日似乎又赏了明曦宫不少东西,连带着对五殿下的功课也愈发上心。陛下子嗣不多,如此看重,也是常理。”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没再说话,眼神沉了下去。
消息风一般吹到御花园时,春桃低声回禀完,有些担忧:“娘娘,贤妃这般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只怕……”
“怕什么?太后娘娘若真因此召见,我去便是。若不见,也省得跑一趟。”
蔺景然看阿瑞和两个伴读比划新学的拳脚。赵朝老先生揣着手在一旁点评,时不时纠正一下姿势。
她浑不在意,反而扬声道:“阿瑞,胳膊抬高点,没吃饭吗?”
阿瑞吭哧吭哧地抬高手臂,小脸憋得通红。陆知言在一旁模仿,像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逗得谢临忍不住偷笑。
赵朝这小老头捋着不存在的胡须,沉稳地对蔺景然道:“五殿下筋骨不错,是个习武的好料子。只可惜生在皇家,终究要以文治为主。”
蔺景然笑道:“强身健体总是好的。总不能像某些人,风一吹就倒。”
赵朝会意,嘿嘿一笑。宫人果然来报,太后娘娘传颖妃娘娘过去说话。
蔺景然理了理衣裙,对赵朝道:“先生受累,看着他们点,别摔着了。瑞儿,好好练,母妃去去就回。”
慈安宫内,云贤妃在一旁陪着太后,见蔺景然进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蔺景然依礼参拜,态度恭谨。
太后慢悠悠地开口:“哀家有些日子没见你了,瞧着是清减了些。可是伺候皇帝太过辛劳?”
这话带着刺。蔺景然垂眸,恭顺答道:“回太后娘娘,臣妾不敢称辛劳。陛下勤政,臣妾能做的不过是份内之事。至于清减,许是秋日干燥,胃口弱了些。”
太后嗯了一声,冷眼看着蔺景然:“哀家听闻,皇帝近日赏了你不少东西?还特意过问阿瑞的功课?皇帝以往子嗣不多,看重阿瑞也是应当。只是你也需谨记,身为妃嫔,当以柔顺谦卑为本,不可因些许恩宠便忘了分寸,惹得六宫非议,让皇帝为难。”
云贤妃故作劝解状:“太后娘娘说的是。颖妃妹妹年轻,陛下又爱重,有时难免思虑不周。颖妃妹妹还需时时自省,谨言慎行才是。”
蔺景然心中冷笑,面上依旧平和:
“太后娘娘教诲,臣妾铭记于心。陛下赏赐,是君恩浩荡,臣妾唯有感激。
至于阿瑞的功课,陛下身为父亲,关心皇子学业,亦是天伦常情。
臣妾愚钝,只知尽心伺候陛下、教导皇子,恪守宫规,从不敢有半分逾越非分之想。若因此惹来非议,臣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太后被她这番以退为进的话噎了一下,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作伪,一时也挑不出错处。云贤妃在一旁,笑容也有些勉强。
沉默片刻,太后才挥挥手:“罢了,你明白就好。回去吧,好生照顾皇帝和阿瑞。”
“臣妾告退。”蔺景然行礼,从容退下。自始至终,未看云贤妃一眼。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太后揉了揉眉心,对云贤妃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她若真如你所言那般张扬,哀家方才的话,她岂会如此平静?”
云贤妃心中一凛,忙道:“太后娘娘明鉴,是臣妾多嘴。”
蔺景然回到明曦宫,阿瑞扑过来:“母妃,皇祖母没有为难您吧?”
蔺景然捏捏他的小脸:“太后娘娘是关心咱们。去,把你今日练的大字拿来给母妃瞧瞧。”
是夜,郗砚凛过来时,随意地问了句:“今日去慈安宫了?”
“嗯,太后娘娘召臣妾过去说了会儿话,关心陛下和阿瑞的起居。”
“哦?都说些什么?”
她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让臣妾恪守本分,莫要因陛下赏赐多了便忘形,惹人闲话。臣妾谢恩时就在想,陛下赏的东西都登记在册,臣妾又从不拿出去炫耀,这忘形二字,从何说起呢?”
郗砚凛蹙眉:“朕赏自己的妃嫔和皇子,还需看旁人脸色?”
蔺景然轻笑道:“陛下自然不需要。只是臣妾觉得,总让太后娘娘为这些小事操心,是臣妾的不是。”
郗砚凛捏捏她的耳垂,瞧着她纤细的脖颈上空无一物,记得前几日番邦进贡了一批东珠,颗颗圆润莹亮。
郗砚凛亲亲她侧脸:“过几日让内府局送些东珠来,你照着自个儿喜欢的款送去司造局做些项圈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