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阿瑞玩了一日,早已困倦,被春桃和挽风伺候着洗漱后,几乎是头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想必梦中仍在经营他的“玩具江山”。
蔺景然坐在灯下,又将给蔺府的信添了几句叮嘱柳蔚琳孕期注意身体的贴心话,才让墨书明日一早送出。
想到弟弟即将为人父,她心中满是柔软的喜悦。阿辞那般跳脱聪慧的性子,不知做了父亲会是什么模样?定是极好的。
“春桃。”她轻声唤道。
“明日从我的私库里,再挑几匹软和的云锦和细棉布,一并送去蔺府。
蔚琳有孕,这些料子给孩子做小衣小被最是合适。”
“是,娘娘。”
春桃笑着应下,“奴婢瞧着,库房里还有一盒上好的燕窝,最是滋补,也给少夫人送去可好?”
“甚好。”蔺景然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处理完这些,她才卸去钗环,准备安歇。此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
守夜的挽风警醒地起身查看,片刻后回来,脸上带着些许讶异,低声道:“娘娘,陛下身边的何清姑姑来了。”
蔺景然一怔,这么晚了,郗砚凛派人来何事?她重新披上外衣:“请她进来。”
河清脚步轻盈地入内,行礼后恭敬道:“颖妃娘娘万福。
陛下口谕:明日若雪霁天晴,请娘娘申时初刻至宸宿殿偏殿,陛下欲与娘娘手谈一局。”
蔺景然:“本宫知道了。有劳河清姑娘跑这一趟。回复陛下,臣妾明日定准时赴约。”
河清福了一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待人走后,挽风忍不住好奇:“娘娘,陛下今日怎么这般有雅兴?”
蔺景然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陛下之心,岂是你我能随意揣度的无论如何。”
一夜无话。
翌日,果然是个雪后初晴的好天气。
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阿瑞一早起来,又兴致勃勃地继续他的“疆域治理”大业,甚至还试图给灰云划分一块“松鼠封地”,被蔺景然笑着制止了。
午后,蔺景然小憩片刻便往宸宿殿去。
宸宿殿偏殿更像是一处精致的书房兼茶室。殿内暖香袅袅,临窗设着一张紫檀木棋枰,两侧设着软垫。
郗砚凛已坐在其中一侧,他今日衣袍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文士的清雅。
他低头看着棋枰,手边放着一盏清茶。见到蔺景然进来,他抬了抬眼,“来了。坐吧。”
蔺景然依礼福身,在他对面款款坐下。棋枰上已摆好了黑白两盒棋子。
蔺景然认出那是皇帝惯用的一副墨玉和白玉棋子,质地温润,触手生凉。
“朕记得你棋力尚可。”
郗砚凛执起一枚黑子,随意把玩着,“今日无事,便手谈一局,权当消磨时光。”
“臣妾技艺粗浅,只怕会扫了陛下的雅兴。”蔺景然谦道,执起白子。
“无妨。”郗砚凛落下一子,“开始吧。”
棋局伊始,两人落子皆快。
蔺景然谨守分寸,下得稳健保守,多以防守为主。
郗砚凛的棋风则如其人,沉稳大气,布局深远。
殿内一时只闻清脆的落子声。阳光透过窗棂,在棋枰上投下交错的光影。
下至中盘,棋局渐趋复杂。
蔺景然发现,郗砚凛并未如她预想那般步步紧逼,反而偶尔会露出些许破绽,似在有意引导,又似在试探她的真实水平。
她心下微动,抬眸看了皇帝一眼。
他神色专注地看着棋盘,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冷峻。
她想起入宫前,父亲也曾与她这般对弈,那时父亲常说:“棋如人生,有时退一步,并非示弱,而是为了更好的进取。然儿,你性子豁达,但有时过于通透,反而失了锐气。”
想到此,她捻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心思电转,再落子时,风格悄然一变。一改之前的保守,一步棋奇峰突起,直切入黑棋看似稳固的大龙腹地,带着几分难得的锐利与锋芒。
郗砚凛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他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应对那步险棋,反而在另一处落下一子,淡淡道:“蔺卿府上喜事,朕心亦慰。你母亲身体可好些了?”
他话题转得突然,蔺景然心下明了,这是帝王式的关怀。
她一边思索棋路,一边恭敬回道:“劳陛下挂心。家母只是偶感风寒,将养几日便好。如今得知弟妹有喜,心中喜悦,想来于病体也是有益的。”
“嗯。”郗砚凛颔首,“柳家女儿知书达理,与景辞甚是相配。来日诞下麟儿,你蔺柳两家更是锦上添花。”
他说话间,又落一子,恰好将蔺景然方才那步锐棋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蔺景然只笑道:“陛下说的是。能得陛下如此挂念,是蔺柳两家的福气。”
她亦步亦趋,继续落子。
棋局继续,两人时而专注对弈,时而会聊上一两句,话题从蔺柳两家琐事,不经意间滑向前朝些许趣闻,又或是阿瑞近日的童言稚语
郗砚凛的话依然不多,但眉宇间那惯常的冷峻似乎被棋枰上的厮杀和袅袅茶香柔和了些许。
一局棋下了近一个时辰,最终自是郗砚凛以微弱的优势取胜。
“陛下棋艺精湛,臣妾输得心服口服。”
蔺景然放下棋子,真心实意地道。最后阶段,她已尽力周旋,但皇帝确实技高一筹。
郗砚凛看着棋盘,眼中似有满意之色,语气也缓和了些:“你下得不错,后期颇有章法。”
蔺景然挑眉:“陛下也不差。”
这时,张德海进来悄声禀报,晚膳已备好。郗砚凛起身,调侃道:“既来了,便陪朕用了晚膳再回去吧。顺便……去看看阿瑞那‘疆域图’究竟是何模样。”
蔺景然莞尔:“小儿胡闹之作,恐污圣目。”
“无妨,朕也想看看他是如何‘分封天下’的。”郗砚凛说着,已率先向外走去。蔺景然紧随其后。
晚膳设在宸宿殿另一侧暖阁,菜式精致又不算铺张。
用完膳,郗砚凛果然起身,示意要去明曦宫。帝妃二人便乘着步辇,在宫灯映照下,踏着未化的积雪,一路往明曦宫而去。
到了明曦宫,阿瑞早已睡下。
蔺景然便引着皇帝去看阿瑞下午还未收起来的那张“疆域图”。
暖阁的灯被挑亮,那张铺在矮榻上的大幅宣纸呈现在眼前。
上面线条混乱,圆圈遍布,“好”、“贪”、“山”、“河”等字歪歪扭扭,各个玩具兵马占据一方,旁边还散落着几颗阿瑞学着松鼠藏的核桃。
郗砚凛负手低头,仔细看了半晌,眉头微挑,指着那个放在“京城”旁边的“好”字纸人问:“这便是他留给朕的‘清官’?”
蔺景然忍俊不禁:“是。阿瑞说,这是最大的清官,要留在京城辅佐陛下。”
郗砚凛的嘴角似乎微微勾动了一下,又指着那个被发配到“苦寒之地”的、脑袋尖尖的纸人:“这想必就是‘贪官’了?”
“陛下圣明。”
郗砚凛又看了一会儿,目光扫过那些代表粮仓的核桃,最终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歪理邪说,倒也有趣。”
蔺景然笑道:“孩童戏言,让陛下见笑了。”
郗砚凛在殿内随意走了几步,目光掠过书架、多嘴的鸟架,最后停在窗前那盆被阿瑞塞了核桃的兰花上。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殿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蔺景然看着那张童趣盎然的“疆域图”和窗台的核桃。她笑了笑,吩咐宫人将阿瑞的“大作”小心收好,莫要弄坏了。
夜色更深,各宫灯火渐次熄灭。
次日夜里,宸宿殿内。
郗砚凛临睡前提笔,在一张素笺上随手写了几个字,墨迹淋漓。
隐约是“棋”、“趣”、“疆域”等字眼。
唇边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