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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烨那声雷霆般的“查!”裹挟着帝王之怒,在深宫禁苑里久久回荡,撞在朱红的宫墙上,又沉甸甸地压回每个人的心头。澄心暖阁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湖面,唯有太医筛糠般的抖颤和宫女们极力压抑的呼吸声,成为这死寂中唯一的背景。

林晚夕躺在锦被之中,冷汗已浸透了里衣,紧贴着冰冷的肌肤。小腹深处那股被强行撕裂的剧痛一波强过一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脆弱的伤处。太医那句“胞宫受创”、“性命之忧”如同冰冷的铁钉,一下下凿进她混乱的意识里。屈辱、愤怒、后怕,还有一丝绝境逢生的虚脱感,在体内疯狂冲撞。

她微微侧过脸,泪痕未干的眼角余光,恰好捕捉到帝王挺拔冷硬的背影。他并未回头看她,只是负手而立,对着门外厉声下令的余威犹在。那一声“敢动朕的人”,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印,烫得她心尖发颤,也烫得她灵魂深处的警惕瞬间绷紧到极致。这暂时的庇护,是柳如雪的毒计亲手为她套上的枷锁,沉重得让她几乎窒息。她必须更小心,如履薄冰。

暖阁外,匆匆赶来的柳如雪僵立在冰冷的宫墙阴影下,像一尊骤然失了魂魄的玉雕。她精心描画的远山眉扭曲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被那石破天惊的“朕的人”三个字彻底抽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深紫色的月牙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紧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完了!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在疯狂尖叫。那贱人…那贱人非但没死,反而…反而让陛下…她精心编织的毒网,最终勒紧的却是自己的脖颈!一股灭顶的绝望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瑶华宫彻夜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浓重如墨的阴霾。柳如雪蜷缩在贵妃榻上,锦被裹身,却依旧冷得牙齿打颤。白日里帝王震怒的消息早已传遍六宫,那些昔日谄媚逢迎的宫人,此刻连眼神都躲躲闪闪,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和恐惧。宫外柳府被禁军严密围困的消息,更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娘娘…” 翠缕跪在榻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还残留着几道被指甲划破的血痕,“老爷…老爷那边…送不出半点消息…禁军看得跟铁桶似的…宫里的太医,凡是沾过澄心阁药案的,全…全被押走了…李总管亲自带人审…”

柳如雪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濒临崩溃的疯狂:“审?!审什么?!与本宫何干!本宫什么都不知道!是他们!是那些太医!是他们医术不精!是他们要害那贱人!” 她嘶声尖叫,抓起手边一个软枕狠狠砸向翠缕,“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殿内宫女太监噤若寒蝉,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合拢,隔绝了最后一点光亮,也隔绝了所有虚假的依靠。柳如雪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冰冷的狐裘上,只有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荡。完了,柳家完了,她也完了。萧承烨的眼神,那冰冷的、带着审视和厌恶的眼神,她见过,那是看死人的眼神。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三尺白绫,或是鸩酒一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时,寝殿角落那扇从不开启、通往废弃暖阁的小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叶摩擦的“吱呀”声。

柳如雪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弹坐起来,惊恐地望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谁?!”

一个身影,如同从地狱的墨池中悄然析出,无声无息地立在门边的阴影里。那人全身裹在一件宽大得过分、毫无纹饰的玄色斗篷中,兜帽低低压着,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片毫无血色的薄唇。

“娘娘万安。” 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砾摩擦,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

柳如雪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她认出了这个声音,这个如同跗骨之蛆、曾在无数个噩梦中纠缠她的声音——那个属于柳家最隐秘、最见不得光的“暗桩”头领,代号“影枭”的男人!他怎么会在这里?!在瑶华宫被彻底盯死的时候?!

“你…你好大的胆子!”柳如雪强撑着最后一点威仪,声音却抖得厉害,“谁让你来的?!滚出去!现在本宫这里…”

“娘娘,” 影枭打断了她色厉内荏的呵斥,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柳相身陷囹圄,三司会审,危在旦夕。柳氏一族,数百口性命,皆悬于一线。娘娘您,更是已在悬崖边缘。”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柳如雪最恐惧的神经上。她浑身发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影枭向前半步,依旧隐在斗篷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在兜帽的遮蔽下,闪烁着两点幽冷、非人的微光,如同暗夜中窥伺猎物的凶兽:“主人有言,柳家血脉,存续与否,只在娘娘一念之间。”

“主人?”柳如雪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柳家豢养的死士暗桩,只认家主!这个“主人”是谁?!影枭口中的主人,绝非她的父亲!

“主人说,” 影枭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与命令交织的诡异力量,“林晚夕,必须死。在她彻底蛊惑帝心,将柳家彻底碾为齑粉之前,她必须死。这是柳家唯一的生路,也是娘娘您唯一的活路。”

“死?”柳如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眼中却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怎么死?澄心阁如今铁桶一般,陛下的人日夜盯着!那贱人更是被太医围着,半步不离!本宫…本宫现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她颓然跌坐回去,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晚了…都晚了…”

“不晚。” 影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主人已为娘娘铺路。娘娘只需依计而行,林晚夕必死无疑。届时,陛下震怒,总要有人担责。柳相或可借此脱困,至少…保住性命无虞。娘娘您,也能从这死局中挣出一线生机。”

柳如雪猛地抬起头,泪水糊了满脸精心描绘的妆容,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溺水者看到最后一根浮木的疯狂:“当真?!什么计策?快说!”

影枭的嘴角,在兜帽的阴影下,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毫无温度。他再次向前,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的嘶嘶声,钻入柳如雪的耳中:“娘娘只需如此……记住,此物见血封喉,无药可解。您只有一次机会,在她最虚弱、防备最松懈的那一刻……”

听着那冷酷到极致的计划,柳如雪的身体先是僵硬,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但那双枯井般的眼眸深处,却燃起了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

***

与此同时,京城西郊,一处由高大院墙围起、外表毫不起眼的普通货栈内里,却别有洞天。前院堆积着寻常的货物,后院则守卫森严,气氛肃杀。此地,正是西凉使团离京前,暗中置下的秘密据点。

一间门窗紧闭、光线幽暗的密室内,云湛临窗而立。窗外是京城灰蒙蒙的天空,压抑而沉闷。他身上不再是西凉使臣的华丽服饰,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而蕴藏着爆发力的身形。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倒映着窗外压抑的天色,沉静得如同千年寒潭。

一个同样身着黑衣、气息精悍如豹的男子无声地闪入室内,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清晰:“少主,瑶华宫那边,‘影枭’已经接触了柳氏女。她已入彀,毒刺已备好,只待时机。”

云湛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鳞次栉比的灰瓦屋顶上,仿佛在俯瞰一座巨大的、即将倾覆的棋盘。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寒毒’反噬,当众失仪,帝王震怒…柳氏这一手,倒是阴狠,可惜,太蠢。反而替我们试出了深浅,逼得萧承烨亮出了底牌。”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朕的人’?呵…萧承烨,你也有被棋子拿捏的一天么?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是。”黑衣男子垂首应道,“澄心阁守卫增加了三倍,皆是萧承烨的亲信铁卫,明暗哨结合,水泼不进。太医署那边,我们安插的人回报,林尚宫脉象沉涩紊乱,失血过多,确已伤及根本。这几日用的药,全由李德全指派的亲信太监,自太医院最深处的小药库直接取用煎煮,全程紧盯,外人绝难插手。我们原先计划在药中做手脚的路子,已被彻底堵死。”

云湛缓缓转过身,密室幽暗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踱到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案前,上面摊放着一幅极其精细的禁宫舆图,各处宫苑、道路、守卫哨点标注得密密麻麻。

“药路不通,便换条路。”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从容,轻轻点在了舆图上澄心阁的位置,指尖冰寒,“萧承烨给她套上的这层‘珍视’的壳子,既是保护,也是牢笼。柳氏女这枚弃子,此刻心中只有绝望和疯狂,正是最锋利、也最容易折断的刀。让她去刺破这层壳,再合适不过。”

他的手指沿着舆图上的宫道,缓缓移动到太医院的方向,指尖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韵律:“不过,单凭一个疯妇,成事不足。宫墙之内,还需再添一把火,把这潭水彻底搅浑。” 他目光转向跪地的黑衣人,“‘鸩羽’,太医院那位‘妙手’,该动一动了。新方子,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开出来,送到澄心阁去。”

代号“鸩羽”的黑衣男子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悟:“属下明白!定让他开出那剂‘固本培元’的虎狼之药,且深信不疑是为救林尚宫性命!”

云湛微微颔首,目光再次移回舆图,这一次,落点却是京城之外,那象征着混乱与不安的南方:“宫墙之内是毒药,宫墙之外,便是瘟疫。江南流民北上的消息,可以‘润色’得更详尽、更迫在眉睫些。让京城的人都知道,那些流民带来的不仅是乞食的碗,还有…致命的‘时疫’。”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恐慌,是比刀剑更有效的开路先锋。我要萧承烨的禁军,疲于奔命。”

“是!属下即刻去办!流言今夜便会散入市井,明日必成燎原之势!” 另一名负责外务的黑衣人沉声领命。

云湛最后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舆图上澄心阁那个小小的标记上,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看到了那个苍白而倔强的身影。他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刻骨的恨意,有扭曲的执念,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深压抑的痛楚。

“林晚夕…”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在寂静的密室里却清晰得令人心悸,“你本该…是我的皇后。萧承烨给你的,不过是一座更华丽的囚笼和一道更血腥的枷锁。这一次,我亲自来带你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在虚空中猛地一收,仿佛要将那座囚禁她的宫殿,连同那个占据她身侧位置的男人,一同捏碎!密室内烛火摇曳,将他孤绝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比任何真实的疾病蔓延得更快、更致命。

仅仅一夜之间,“江南流民带来时疫”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虫,钻进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深宅大院。流言被不断添油加醋,描绘得绘声绘色: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如何咳血而死,如何浑身溃烂,如何将致命的瘟病带到了京城周边,甚至已有贫民窟的人开始发热、长疹子……

恐惧迅速发酵、膨胀,最终演变成一场席卷全城的骚乱。

天色刚蒙蒙亮,京城几处平日里人流如织的城门附近,已是人声鼎沸,喧嚣震天。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携家带口,推着板车,背着包袱,疯狂地涌向城门,哭喊声、叫骂声、推搡声混杂在一起。

“开城门!放我们出去!”

“瘟病来了!留在城里就是等死啊!”

“官爷行行好!让我们出去避避吧!”

“江南来的灾星!滚出去!杀了他们!”

人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人开始用石头、木棍砸击城门和守卫的拒马。恐慌如同野火,点燃了人们心中最原始的求生欲和破坏欲。维持秩序的京兆府衙役和少量守城卫兵被汹涌的人潮冲击得节节后退,防线摇摇欲坠。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负责东直门守卫的校尉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脸上被不知哪里飞来的石块划开一道血口,“没有兵部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擅闯者,格杀勿论!” 他抽出佩刀,寒光一闪,试图震慑人群。

然而,这举动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引爆了更大的混乱。

“狗官要杀人啦!”

“跟他们拼了!冲出去才有活路!”

绝望的人群爆发出更猛烈的冲击,有人甚至点燃了杂物,黑烟滚滚而起。

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入皇宫。萧承烨刚刚在早朝上压制了因柳相下狱而暗流汹涌的朝议,龙椅还未坐热,就被紧急军报打断。

“陛下!东直门、朝阳门、安定门外聚集乱民数万,冲击城门,焚烧拒马,与守军发生激烈冲突!京兆府衙役已无法控制局面,多处城防告急!”兵部尚书跪在御阶下,声音急促,额头满是冷汗。

“数万?!”萧承烨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翻腾,“江南流民何时有数万抵近京城?!京畿卫戍是干什么吃的!为何让流言散播至此?!”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定格在负责京城防务的统领身上。

禁军统领硬着头皮出列:“回陛下,流民确有小股北上,但皆被拦阻在百里之外的临时安置点,绝无可能靠近京城!此乃…此乃妖言惑众!然乱民汹汹,恐有奸人从中煽动,若任其冲击城门,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设想!臣…臣请调拨禁军精锐,火速前往各门弹压!”

萧承烨胸口剧烈起伏,江南的烽烟未熄,京畿腹地又起燎原之火!这绝非巧合!他强压下几乎喷薄而出的狂怒,目光阴沉得可怕。调禁军?此刻宫中最精锐的力量,大半都围着澄心阁!林晚夕那虚弱濒死的模样和太医的警告犹在眼前,宫墙之内,那下毒的幕后黑手尚未揪出,危机四伏!

“陛下!” 李德全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到御座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澄心阁急报,林尚宫服药后,腹痛加剧,冷汗淋漓,脉息…脉息更弱了!太医署刚送来的新方子…似乎…似乎药力过猛了!”

萧承烨瞳孔猛地一缩!新方子?药力过猛?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瞬间攥紧,骨节泛白!宫外是汹涌的乱民要冲垮他的城门,宫内是唯一的“药引”危在旦夕!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被玩弄于股掌的暴怒,狠狠攫住了他。

“传旨!”他猛地转身,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凛冽的杀意,“调羽林卫左营、右营,火速驰援东直、朝阳、安定三门!告诉守将,朕不管什么流民!冲击城门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再有散布流言、煽动作乱者,立斩不赦!京兆府协同,给朕揪出幕后主使!朕要他的人头!”

“另!”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阶下,“宣太医院院正即刻前往澄心阁!给朕重新诊脉!查清那新药方是怎么回事!再出差池,太医院上下,提头来见!”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雹砸下。禁军统领领命,匆匆而去。沉重的宫门开启,披坚执锐的禁军铁骑如同黑色的洪流,带着森冷的杀气,轰然涌出宫门,奔向那几处岌岌可危的城门。

宫墙之内,气氛却比宫外的骚乱更加诡谲压抑。澄心阁外,铁甲卫士的身影似乎更多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

澄心阁内,浓重的药味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林晚夕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从骨头缝里渗出的、驱之不散的冰寒。小腹深处那被撕裂搅碎的剧痛并未完全平息,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脆弱的伤处,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眩晕。

她强撑着精神,看着宫女小心翼翼地捧来一碗刚煎好的汤药。那药汁颜色比前几日更深,近乎墨黑,散发出的气味也格外浓郁刺鼻,除了惯常的苦涩,竟隐隐透出一股…一丝若有若无的、极不和谐的甜腻腥气!

这味道…林晚夕心头猛地一跳!她自幼辨识百草,对气味异常敏感。这丝甜腥,绝非药方中该有的君臣佐使之味!倒像是…像是某种活物被强行融入药汁后散发的、令人作呕的生机!这念头一起,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等等…”她挣扎着想坐起,声音虚弱沙哑。

“尚宫,药要趁热喝才有效。”捧着药的宫女垂着眼,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将药碗又往前送了送。

林晚夕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那宫女低垂的眼帘和微微发颤的手指。不对劲!这宫女是新调来的,眼神躲闪,动作僵硬!她猛地想起柳如雪,想起那日御书房的羞辱和太医的话——“连服温燥猛药”!难道…难道柳如雪的毒手,竟然还没停?!甚至渗透到了这新来的方子里?!

巨大的危机感让她浑身冰冷。她不能喝!绝不能喝!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挥开那碗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

澄心暖阁紧闭的殿门,竟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一道桃红色的、状若疯癫的身影如同失控的马车,带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脂粉香气和决绝的怨毒,直扑进来!

“林晚夕!你这祸国殃民的贱人!去死吧——!”

柳如雪!

她鬓发散乱,珠钗歪斜,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脸此刻扭曲如恶鬼,双目赤红,布满疯狂的血丝!她手中紧握着一支尖锐异常、闪烁着诡异幽蓝光泽的金簪,如同淬了毒的獠牙,不顾一切地朝着床榻上虚弱不堪的林晚夕心口狠狠扎下!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凄厉的蓝影!

“护驾!” “有刺客!”

殿内殿外,惊呼声、怒吼声、拔刀声瞬间炸响!守在外间的铁卫反应快如闪电,离得最近的两名卫士怒吼着扑向柳如雪,刀光如匹练般斩向她的手臂!

然而,柳如雪这一扑,是凝聚了所有绝望和疯狂的最后一击,竟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快得惊人!刀锋划破了她的宫装,带起一溜血珠,却未能完全阻止那支毒簪的去势!

林晚夕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重伤之躯根本无法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致命的幽蓝在眼前急速放大!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她甚至能看到柳如雪眼中那毁天灭地的怨毒和一丝得逞的快意!

完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立判的瞬间!

斜刺里,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极限!那人似乎一直在殿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此刻才骤然发难!他并未直接攻击柳如雪,而是精准无比地一掌拍向那个端着毒药、惊呆在原地的宫女手腕!

“啪!”

药碗被一股刚猛无比的力道击得粉碎!漆黑的药汁混合着碎裂的瓷片四散飞溅!

这一掌的时机妙到毫巅!飞溅的药汁和碎片,恰好有几滴迸射向柳如雪刺向林晚夕的手腕!

“啊——!”

柳如雪手腕剧痛,如同被滚油烫到,本能地一缩!那必杀的一簪,轨迹顿时偏了半分!

噗嗤!

幽蓝的毒簪没能刺中心脏,却狠狠扎进了林晚夕的左肩!尖锐的疼痛瞬间炸开!

“呃!”林晚夕痛哼一声,身体剧震。

这一切都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直到此刻,两名铁卫的刀才真正斩落!

“噗!噗!”

两道血光冲天而起!

柳如雪的两条手臂,被锋利的横刀齐肩斩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那支淬毒的幽蓝金簪,连同她紧握的断手,一起掉落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啊——!!我的手!我的手——!!”柳如雪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断臂处鲜血狂喷,她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破麻袋,轰然栽倒在地,疯狂地翻滚、抽搐,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

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柳如雪凄厉到极致的哀嚎和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恐怖的一幕惊呆了。铁卫们握着滴血的刀,一时竟忘了动作。宫女太监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林晚夕捂着剧痛流血的肩头,脸色惨白如金纸,巨大的疼痛和惊吓让她几乎晕厥。但她强撑着,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个在关键时刻拍飞毒碗、隐在斗篷下的玄色身影——是他!瑶华宫那个如同鬼魅的“影枭”!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刚才…是救了她?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这死寂与混乱交织的刹那!

那玄色的身影动了!快!快得如同瞬移!他根本无视地上翻滚哀嚎的柳如雪,也无视周围持刀的铁卫,目标只有一个——床榻上重伤流血的林晚夕!

两名反应过来的铁卫怒吼着挥刀拦截!

铛!铛!

两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玄衣人身形如鬼似魅,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用藏在袖中的短刃格开了两柄势大力沉的横刀!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震得两名铁卫虎口发麻,踉跄后退!

趁此间隙,玄衣人已如苍鹰搏兔般扑到床前!一只冰冷得如同玄铁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扣住了林晚夕没受伤的右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走!” 一个低沉沙哑、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正是那夜在瑶华宫出现过的声音!

林晚夕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般被硬生生从床上拽起!肩头的伤口被剧烈牵扯,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素衣,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拦住他!”

“保护尚宫!”

铁卫们目眦欲裂,怒吼着再次扑上!刀光织成一片死亡的罗网,罩向玄衣人和被他挟持的林晚夕!

玄衣人冷哼一声,斗篷下寒光再闪!他一手死死钳制着林晚夕,另一手短刃翻飞,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幕!叮叮当当!密如骤雨的金铁交击声在狭小的空间内爆响!火花四溅!他身形飘忽诡异,竟在数名铁卫的围攻下左冲右突,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缺口!每一次格挡和闪避都精准到毫巅,显示出极其恐怖的身手!

“放…放开我…” 林晚夕被他拖拽着,脚步虚浮踉跄,肩头的剧痛和失血让她意识开始模糊,只能发出微弱无力的挣扎。

玄衣人充耳不闻,眼中只有冷酷的执行。他猛地一脚踹翻一个试图从侧面扑来的太监,拽着林晚夕就向殿门冲去!那里,是唯一通往外面混乱的通道!

“拦住他!死也要拦住!” 铁卫队长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用身体撞向玄衣人!

玄衣人眼中寒芒暴涨,似乎被激怒了。他猛地回身,不再保留,短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铁卫队长心窝!这一击,狠辣绝伦,志在必杀!

眼看那铁卫队长就要血溅当场!

“主…主人…救…救我柳家…呃啊…呃…”

地上,血泊中翻滚的柳如雪,断臂处血流如注,生命正飞速流逝。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她神智混乱,但玄衣人那鬼魅般的身手和那夜“影枭”传达的“主人”之名,如同最后的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她猛地抬起头,用尽最后残存的生命力,死死盯住玄衣人兜帽下隐约的轮廓,发出了垂死野兽般凄厉的嘶喊:

“云…云湛!你…你是前朝…余孽…太…太子云湛——!!”

这石破天惊的嘶喊,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混乱的澄心暖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正欲对铁卫队长下杀手的玄衣人,动作猛地一滞!兜帽下,那双一直毫无波澜、如同死水的眼眸,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暴怒!还有一丝计划被彻底打乱的狂躁!他扣着林晚夕手臂的手指,瞬间收紧了数倍!

而被钳制着、意识昏沉的林晚夕,在听到“云湛”和“前朝太子”这几个字的瞬间,如同被一道冰水从头浇下,昏沉的头脑猛地炸开一片空白!她难以置信地、艰难地扭过头,想要看清斗篷下那张脸!

前朝太子?那个传说中早已葬身火海的云氏皇族唯一血脉?那个…萧承烨踏着累累尸骨登上帝位时,最大的心腹之患?!他竟然没死?!还化身为柳家最隐秘的暗桩“影枭”,潜伏在深宫?!那夜瑶华宫的鬼影,今日的出手…一切都有了最残酷、最匪夷所思的解释!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肩头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

玄衣人——云湛,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懊恼至极的杀意!柳如雪这蠢妇!坏他大事!他猛地转头,看向地上那个血泊中断臂残喘的身影,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再无半分迟疑。他空着的左手闪电般一扬!

嗤!

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乌光,如同死神的叹息,瞬间没入了柳如雪的眉心!

柳如雪那双因极度恐惧和揭露秘密而瞪大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最后凝固在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上。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污血,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彻底不动了。这位曾经艳冠后宫、心比天高的贵妃,最终如同破败的玩偶,倒在自己冰冷的血泊中,死不瞑目。

“娘娘——!” 翠缕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连滚爬爬地扑向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

云湛看都没看柳如雪的尸体一眼,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因震惊和剧痛而浑身僵硬的林晚夕更紧地箍在身侧,几乎要将她揉碎!冰冷的唇贴着她被冷汗浸透的鬓角,那沙哑的声音此刻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疯狂而偏执的寒意:

“听到了?也好。省得我再费口舌解释。” 他猛地发力,拖着林晚夕,如同拖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撞开因柳如雪临终呼喊而震惊失神的铁卫阻拦,朝着洞开的殿门,决绝地冲了出去!

“林晚夕,跟我走!你本该是我的皇后!这肮脏的牢笼,配不上你!”

殿外,宫苑中早已被惊动,更多的侍卫正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火把的光芒将夜色撕扯得支离破碎。喊杀声、脚步声、兵刃出鞘声响成一片!

林晚夕被他拖拽着,踉跄在冰冷坚硬的宫道上。肩头的伤口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黏腻而冰冷。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阵阵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云湛那疯狂的话语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栗。

前朝太子?皇后?肮脏的牢笼?

荒谬!绝望!还有一丝被命运彻底玩弄的冰冷窒息感!

她看着前方那个裹在玄色斗篷里、散发着无尽寒意与疯狂的身影,看着周围越来越近、闪烁着寒光的刀锋,看着这座吞噬了无数人、如今也要将她彻底碾碎的森冷宫阙……意识,终于在那排山倒海的剧痛和绝望冲击下,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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