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宏鑫那栋破败的写字楼,高跟鞋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如同她此刻濒临崩溃的心跳。深秋的冷风灌进她敞开的衣领,却丝毫吹不散她脸上滚烫的羞愤和心底那刺骨的寒意。
还没等她走到路边拦车,手袋里的手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周国富——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球。
她停下脚步,看着那个名字,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带着浓浓自嘲的冷笑。她的父亲。这个电话会说什么,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无非是哭天抢地、软硬兼施地逼她救那个废物哥哥,骂她不顾手足之情,骂她嫁入豪门就忘了本,甚至可能以死相逼……她太了解他们了。
一股强烈的、带着血腥味的厌恶感涌上喉咙。她真想把这聒噪的手机狠狠砸在地上,踩个粉碎!她凭什么要为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承担后果?凭什么她的人生、她儿子的前途,都要被那个无底洞一样的娘家拖累?!她甚至都不配随父姓!凭什么是她来承担这一切!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在她脑海里闪过一瞬,就被更冰冷的现实压了下去。
不接?她毫不怀疑,她那对为了儿子可以豁出一切的父母,绝对会冲到程家老宅去闹!撒泼打滚,哭诉程家仗势欺人,欺负他们小门小户……到时候,场面会何等难看?她苦心经营多年的“程太太”形象会彻底崩塌!更重要的是,程砚那个活阎王会怎么想?他会不会把对周宏的怒火,直接迁怒到她的昊儿身上?昊儿在程氏本就步履维艰,再被牵连……还有狱中的旭儿……
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苏曼的心脏!她可以不在乎周宏的死活,可以不在乎娘家的脸面,但她绝不能失去儿子们的未来!那是她在程家立足、甚至翻盘的最后希望!
为了昊儿和旭儿……她必须……必须把这滩烂泥暂时稳住!不能让他们彻底坏了自己的后路!
苏曼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挺直了背脊,脸上重新覆上一层冰冷坚硬的面具。她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是刻意压制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喂,爸。”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她爸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咆哮和哀求,内容果然不出她所料。
苏曼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街对面闪烁的霓虹灯牌。等电话那头的哭嚎告一段落,她才用一种异常冷静、甚至带着点安抚意味的语气开口:
“爸,你先别急,听我说。”
她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奇异的掌控感,“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哥那边……我会想办法。你们别闹,千万别去程家!去了,事情就真没法收拾了!你们在家等着,什么都别做,也别给哥打电话添乱,等我消息。相信我,我会处理。”
她反复强调着“别闹”、“等我处理”、“相信我”,成功地将电话那头焦躁的父母暂时安抚了下来。挂断电话,苏曼只觉得一阵脱力般的虚脱,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内里的衬衫。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了几秒钟。
不行,光稳住父母还不够。她必须主动出击,在程砚那里,为自己和儿子们争取一点回旋的余地!至少要表明态度,撇清关系!
她再次拿出手机,这一次,手指带着一丝决绝,翻到了那个刚刚才见过的号码——陈默。
电话很快被接通。
“陈特助。”苏曼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的优雅和镇定,只是仔细听,能听出其中一丝极力掩饰的紧绷,“是我,苏曼,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我想……再跟您谈谈刚才的事情。”
电话那头的陈默似乎并不意外,声音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温和:“程太太请讲。”
苏曼深吸一口气,用词极其谨慎,姿态放得很低:
“陈特助,刚才是我一时情急,失态了。回去后,我仔细询问了情况。周宏他……确实是做错了!而且错得离谱!贪心不足,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在合同上动这种歪心思!实在令人不齿!”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下对兄长的愤怒,语气变得更加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陈特助,我知道,这次的事情性质恶劣,给程氏带来了极大的风险和隐患,也辜负了程……砚儿对他的信任。程氏要如何处置宏鑫,要周宏付出什么代价,都是他咎由自取,我们绝无二话!该罚的罚,该赔的赔,甚至……宏鑫关门,都是他活该!”
苏曼的声音斩钉截铁,透着一股“断尾求生”的狠绝。她清楚地知道,周宏和宏鑫已经成了弃子,必须舍弃!
“只是……”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带上了一丝卑微的请求,“陈特助,我……我有个不情之请。周宏固然该死,但他……毕竟是我娘家唯一的男丁,我父母年事已高,实在经不起太大的打击。能不能……恳请程总高抬贵手,在最终处置上……稍微留一点点余地?不要……赶尽杀绝?给他留一条改过自新的活路?我保证!我以我的人格保证!经过这次教训,周宏他绝对!绝对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以后规规矩矩,绝不再给程氏添任何麻烦!也绝不会……再牵连到昊儿他们!”
她最后几句话说得极其恳切,几乎带上了哭腔,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不要牵连程昊”这个核心诉求上。
……
总裁办公室。
陈默放下手机,将苏曼的“忏悔”和“恳求”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程砚。
程砚靠在椅背里,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枚哑光铂金素圈戒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如同在评估猎物的老练猎人。
赶尽杀绝?
他心底冷笑。把周宏和宏鑫那点家底彻底碾碎,逼得苏曼父母狗急跳墙去程家老宅闹事?然后呢?打草惊蛇,让程家那些真正藏在暗处的老鼠彻底缩回洞里?甚至可能让程建业那个糊涂蛋再次心软?
这无异于提前宣战,而且是最愚蠢的那种。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布下的网,还没到收拢的最佳时机。周宏这种小角色,不过是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卒子。留着他,反而能麻痹对方,让那些真正的“大鱼”以为还有周旋的余地,继续在暗处活动……
“答应她。”程砚的声音平静无波,做出了决断。
陈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
程砚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意味:
“不过,必要的教训不能少。要让周宏和他背后的人,清清楚楚地知道——”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锋,“贪心,是要付出代价的。更要让他们明白,下一次,就不会这么‘仁慈’了。”
“明白。”陈默心领神会。
当天下午,陈默出现在宏鑫贸易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这一次,他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气质冷硬的黑西装助理。
周宏脸色惨白,额头上还残留着被苏曼掌掴的红印,看到陈默如同看到索命阎罗,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地。
陈默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那份被圈点得密密麻麻的合同副本拍在周宏的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周老板。”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周宏心上,“程总念在一点旧情,也看在你妹妹苦苦哀求的份上,这次,宏鑫可以不用立刻关门。”
周宏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然而,陈默接下来的话,立刻将他打入冰窟:
“但是,程氏与宏鑫之前签订的所有供货协议,即刻终止。后续所有订单,取消。程氏预付的款项,限你三日内,一分不少地退还到指定账户。”他看着周宏瞬间垮下去的脸,眼神冰冷,“至于你这份‘杰作’……”
陈默拿起合同,在周宏眼前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讥诮:
“我们会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是让它永远锁在抽屉里,还是变成送你进去的‘钥匙’,就看周老板你……以后的表现了。”
周宏浑身抖如筛糠,冷汗涔涔而下,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谢谢程总!谢谢陈特助开恩!我……我马上退钱!马上退!以后……以后绝对不敢了!绝对规规矩矩!”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陈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压迫着周宏,声音低沉而危险,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他耳中:
“周老板,做人……要知足。”
“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别伸手。”
“伸了手……被剁掉,就怪不得别人了。”
说完,陈默不再看周宏那副如丧考妣的狼狈样子,带着两名助理,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周宏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的恐惧身影。
过了许久,周宏才从巨大的恐惧和打击中稍微缓过神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和桌上那份如同催命符般的合同副本,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丝不甘的怨毒,交织着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之前那个被苏曼赶出去的女秘书,又探头探脑地溜了进来。她看着周宏失魂落魄的样子,扭着腰肢凑近,娇滴滴地问:“周总……您没事吧?吓死人家了……”
周宏看着女秘书年轻姣好的面容和刻意展现的曲线,刚才被陈默吓得几乎停止运转的色心,竟然又不受控制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在那丰满的臀部上捏一把寻求安慰……
然而,他的手刚伸到一半,陈默那双冰冷如刀的眼睛和那句“做人要知足”的警告,如同魔咒般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响!
周宏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触电般缩回了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他惊恐地看了一眼门口,仿佛陈默随时会回来。最终,只能烦躁地对着女秘书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不耐:
“出去!都给我出去!让我静静!”